寧國府這邊早已亂作一團。

  賈珍被執(zhí)金衛(wèi)按在雪地里時，還兀自嘶喊著：“我乃三品威烈將軍！爾等豈敢——”話未說完便被塞了口枚，玄鐵冰涼的觸感激得他渾身一顫。

  尤氏癱坐在廊下，看著婆子們哭喊著被拖拽出去，竟不哭不鬧，只死死攥著褪了色的袖口。

  賈蓉最是不堪，褲襠洇濕一片，跪著扯執(zhí)金衛(wèi)使的衣擺：“大人明鑒！檣木是我父親做主買的！我連摸都沒摸過??！”

  西府榮國府里，賈母正倚在榻上閉目養(yǎng)神，忽聽東邊隱約傳來哭喊聲。她猛地坐起身，連聲喚鴛鴦：“快去叫璉二爺和鳳丫頭來！”

  鳳姐兒進來時鬢發(fā)微亂，面上卻還算鎮(zhèn)定：“已經派人去探聽了。若是尋常查抄，打點些銀子或許還能周旋?！?br />
  賈母目光掃過堂下眾人，見皆面色惶惶，長嘆一聲：“東府的事怕是難挽回了。只是惜春那孩子還在咱們這兒，年紀又小，總不能跟著遭殃。”

  鳳姐本要推諉，忽然想起存在手里的十萬兩銀子——那是前月借托秦可卿托夢，從賈珍處討來置辦祭田的。

  眼下東府傾覆在即，這筆橫財...她眼波一轉，計上心來：“老祖宗放心，先前南下置辦祭田時，我私下還建了座家廟。不如就說四姑娘早已帶發(fā)修行，或許能保全性命。”

  賈母蹙眉：“官府豈是那么好糊弄的？”

  “使些銀子打點，惜春畢竟未及笄，又是個姑娘家?！兵P姐兒邊說邊盤算——那十萬兩夠蓋十座家廟了。

  當下便命平兒帶人將惜春挪到東院偏殿。

  這院子自李紈母子回金陵后便空著，今夜突然點起燈火，枯枝在窗紙上投下鬼爪似的影。入畫哭著給惜春換上趕制出來的緇衣，小尼姑帽遮住了少女滿頭的青絲。

  更敲三鼓時，榮國府終于熄了燈火。

  直到子夜時分，執(zhí)金衛(wèi)的銅環(huán)才叩響西府的朱門。

  而此刻，惜春正對著一盞孤燈，手指撫過緇衣粗糙的紋路，窗外雪光映得她臉色比月光還冷，璉二嫂子的話一直在她耳邊揮之不去。

  另一邊，賈赦和賈璉早已穿戴整齊候在儀門。

  見執(zhí)金衛(wèi)并未如臨大敵，心下稍安。

  賈璉上前一步拱手道：“諸位大人深夜到訪，不知有何見教？”

  為首的千戶亮出腰牌：“奉命查問，寧國府大姑娘可在此處暫?。俊?br />
  賈璉連忙躬身：“確在府中。四妹妹年紀小，自小養(yǎng)在西府老太太跟前。”說著示意小廝提燈引路，一行人踏著積雪往東院去。

  偏殿內燭火昏黃，惜春身著灰布緇衣坐在蒲團上，面前攤著本《金剛經》。千戶皺眉打量：“這是何故？”

  賈璉忙賠笑：“大人可知舍下二叔父賈敬，如今在玄真觀清修？”

  見千戶頷首，又道：“四妹妹怕是得了叔父……素來仰慕佛門，年初便鬧著要出家。老太太憐她年幼，特命人在金陵祖籍修了家廟，先讓她帶發(fā)修行。若及笄后仍不改志，再正式落發(fā)?！?br />
  千戶想起年初清查道觀時，確實見過那位精通丹道的賈敬。

  說來寧國府的那位也是奇人，身有爵位，又高中進士，卻一心好道，并不理會家中瑣事，圣上特旨不牽連這位方外之人，如今其女竟也要出家...他沉吟片刻：“今日可不帶人，但需稟明指揮使核查。若有不實——”目光如刀掃過賈璉，“爾等當知后果?！?br />
  “絕無虛言！”賈璉趁機將銀票塞進對方袖中，“金陵家廟早已在府衙備案，大人隨時可查。還望大人在上峰面前美言幾句?！?br />
  執(zhí)金衛(wèi)來得突然，去得也干脆。

  待馬蹄聲遠去，賈璉擦著汗拐過回廊，卻見鳳姐從暗處轉出，急問：“如何？”

  “虧得你提前在金陵備了案?！辟Z璉壓低聲音，“只是三千兩怕不夠打點指揮使那邊...”

  鳳姐兒想了想道：“卻也不能再送銀子，恐沾行賄，橫豎都是惜春的命了。”

  鳳姐兒說著往東院方向看了看，嘆氣道。

  賈璉和鳳姐兒沉默著回房。

  ――

  執(zhí)金衛(wèi)所內燭火通明，千戶躬身將榮國府之事細細稟報，又將那三千兩銀票原封不動置于案上。

  劉冕指尖掠過銀票邊沿，淡淡道：“傳書金陵，查證賈家家廟備案虛實?！闭f罷起身，玄色披風在燭火下掠出一道寒光。

  他踏著夜霧離去時，獄中正傳來賈珍的嘶吼。

  劉冕唇角微哂——這等已無兵權的勛貴，抄家不過是甕中捉鱉，何必深夜驚擾圣駕。倒是明日早朝，需將寧國府女眷的處置章程擬得周全些。

  翌日早朝后，劉冕在紫宸宮中將昨夜寧國府抄家一事細細稟告，因賈府家廟之事尚未查明，皇上也沒降旨查辦。

  及至暮鼓初響，金陵信鴿撲棱棱落在執(zhí)金衛(wèi)所。

  文書上朱印赫然：賈家確于十月底在應天府備案家廟，冬日前已筑基上梁。

  劉冕再次進宮面圣。

  三日后刑部告示張貼：賈珍藐視皇權判斬立決，尤氏賈蓉流放八百里。百姓擠在告示前唏噓——那尤氏雖稱病未參與秦可卿喪儀，終究逃不過連坐之罪。

  榮國府內，賈母聽著下人回稟，刑部的告示上只字未提惜春，手中佛珠緩緩捻動：“鳳姐兒，蓉哥兒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