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沐日·林府

  冬日的晨曦帶著清冽的寒意，薄霧尚未完全散盡，林府上下卻已是一片熱火朝天。

  仆役們腳步匆匆，呵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凝成一團團白霧。

  廚房方向傳來鍋碗瓢盆的清脆交響和濃郁的肉香、菜香，夾雜著管事娘子們壓低卻急促的指揮聲；前廳后院，小廝們忙著擦拭桌椅、鋪設(shè)錦墊、擺放時令果品；煮茶的小爐子咕嘟作響，水汽氤氳，茶香雖不甚名貴，卻也努力驅(qū)散著清晨的寒意。

  整個府邸彌漫著一種緊張而興奮的待客氣息。

  林淡身著家常便袍，立于廊下，看著眼前景象，心中卻遠不如表面平靜。

  今日之宴，實則是他與三弟林清精心謀劃的一場“借勢”之局——借忠順王府和沈御史之勢，敲打榮國府。

  只是，讓林家兄弟萬萬沒想到，這“勢”竟借得如此洶涌澎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熱鬧得遠超預(yù)期。

  沈景明比約定的時間早到了兩刻鐘?；◤d尚未擺好，林淡先將其迎入書房。

  書房內(nèi)暖爐燒得正旺，驅(qū)散了外間的寒氣。

  墻上最顯眼處懸掛著兩幅畫：一幅是林清贈予的《三元及第》；另一幅則是黛玉秋日里感懷之作《殘荷》。

  沈景明甫一落座，目光便被這兩幅畫牢牢吸引。他本身精于丹青，眼光極為挑剔。

  他凝視片刻，眼中異彩連連，忍不住起身走近細觀：“林兄，恕在下冒昧，這兩幅畫作……非比尋常??！這《三元及第》骨力開張，意氣風(fēng)發(fā)，《殘荷》則筆意空靈，哀而不傷，皆是上乘之作！不知是哪位名家手筆？小弟竟未曾聽聞?！?br />
  林淡親自為沈景明斟上剛沏好的熱茶，聞言微微一笑，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驕傲與謙遜：“沈兄謬贊了。實在當(dāng)不起名家二字。那幅《三元及第》，乃是家弟所贈。至于那幅《殘荷》不過是小侄女玉兒秋日里在別院時瞧著窗外殘荷，隨手涂鴉罷了。小女兒家游戲之作，登不得大雅之堂?！?br />
  “隨手涂鴉？”沈景明猛地回頭，眼中滿是難以置信，隨即化作深深的感慨，他指著林淡，半是玩笑半是認真道：“林兄啊林兄，你這丹青之道，怕是遠不及令弟與令侄女多矣！”語氣中帶著調(diào)侃之意。

  林淡臉上露出一絲無奈又尷尬的笑容，習(xí)慣性地摸了摸鼻子：“沈兄……這等人盡皆知之事，何須如此……直言不諱??！”

  他心中自嘲，自己前世今生的教育都偏向?qū)嵱煤退俪?，作畫時總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匠氣，筆法再精熟也少了那份天生的靈氣與灑脫。試過幾次，便徹底擱筆，再不作畫。好在，他轉(zhuǎn)而將心力都傾注在書法一道上，尚有所成，也算有所慰藉。

  沈景明被林淡那副“幽怨”的模樣逗得朗聲大笑，書房內(nèi)氣氛頓時輕松不少。

  他笑罷，又看著一旁俊美沉靜的林清，問道：“聽聞清弟今秋桂榜高中，榮膺舉人。沈某時常疑惑，你們林家的子弟，莫非是生來就比旁人多裝了三分才情不成？”

  沈家與林家人口都不算繁盛，怎地林家子弟個個如芝蘭玉樹，才華橫溢？反觀自家……沈景明想起家中那幾個或平庸或紈绔的兄弟子侄，暗自搖頭。

  “沈兄說笑了，此等言語，倒像是癡話了?！绷值嫔现t遜回應(yīng)，心中卻不由嘀咕：沈兄啊沈兄，你這話……或許還真歪打正著了？自家好歹跟文曲星沾親帶故，多點才情也屬正常？

  沈景明與林清越聊越投機，尤其談及畫技，更是惺惺相惜。沈景明興致高昂地拉著林清：“清弟，改日定要尋個空暇，你我二人好好切磋一番！觀你《三元及第》用筆，似有北宗遺風(fēng)，又兼南宗秀潤……”

  沈景明話音未落，書房外便傳來一陣清越爽朗的笑聲，人未至，聲先聞：“哈哈哈，沈兄好雅興！可是小爺我來遲了？”簾櫳一挑，一身寶藍錦袍、意氣風(fēng)發(fā)的蕭承煊大步流星走了進來。

  他身后，竟跟著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忠順親王世子蕭承炯！

  書房內(nèi)三人皆是一怔，連忙起身行禮：“參見世子殿下?！绷值蜕蚓懊魍挸徐雍苁鞘祜?，因此并不會過于拘禮，但和這位蕭世子私交泛泛，趕緊起身行禮。

  “免禮免禮！”蕭世子蕭承炯聲音溫和，他抬手虛扶，目光在書房內(nèi)一掃，也落在了那兩幅畫上。

  他唇角微揚，接過剛才沈景明的話頭，對著林淡道：“林大人不必多禮。方才蕭某在門外便聽得一二，沈大人所言甚是。林家的才情，確非虛傳。莫說令弟與令侄女，便是貴府那位寄居的哥兒林晏，一幅《雪雁圖》也是畫得靈動傳神，惹得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子，偷偷抹了好幾回眼淚。”

  雖然蕭承炯語氣平和，但這話讓林淡和林清心中同時咯噔一下，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這小崽子，寄人籬下就該安分守己，怎么還惹得王府世子爺?shù)膶氊悆鹤涌弈兀?br />
  林淡正欲開口請罪，他身旁的蕭承煊卻毫不客氣地“嗤”了一聲，快人快語地戳穿自家兄長：“大哥！您可別在這兒裝模作樣了！傳瑛那小子什么性子我還不知道？好勝心比天高！他哭鼻子，十有八九是您私下里又拿林晏的畫激他了！說什么‘你看人家林家弟弟畫得多好，你整日就知道玩’之類的話吧？” 蕭承煊翻了個白眼，一臉“我還不知道你”的表情。

  蕭承炯被弟弟當(dāng)眾拆臺，面上有些掛不住，端著世子的架子哼了一聲：“我鼓勵他上進怎么了？總比養(yǎng)出個跟你似的，整日里斗雞走馬、不務(wù)正業(yè)的紈绔強！若瑛兒將來真成了你這般模樣，那我忠順王府才是真真完了！” 這話說得頗重，帶著兄長的訓(xùn)誡和幾分恨鐵不成鋼。

  “你！” 蕭承煊被噎得俊臉漲紅，拳頭都攥緊了，瞪著自家兄長，一副想撲上去又不敢的憋屈模樣，只能狠狠剜了兄長一眼，氣鼓鼓地扭過頭去。

  書房內(nèi)的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微妙。

  林淡、林清、沈景明三人面面相覷，努力維持著面上的平靜，心中卻叫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