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守忠頭皮一緊，連忙躬身回稟：“回陛下，千真萬確，是……是奏折。”他偷瞄皇帝臉色，心里也直打鼓，哪有臣子給皇帝送禮送奏折的？這林大人……也太實誠了些，或者說，太不識趣了些。

  皇帝沉默了片刻，面色看不出喜怒，最終，他什么也沒說，只將這份“特別”的禮物輕輕撂在了御案的一角，意思再明顯不過——暫且擱置，興致不高。

  接著，他伸手去開最后一個錦盒。這個盒子最大，也最重。打開來，里面是一卷古樸的畫軸。

  皇帝命道：“展開?！?br />
  夏守忠連忙和另一個小太監(jiān)上前，一人執(zhí)一頭，小心翼翼地緩緩展開畫軸。一幅氣勢恢宏、筆墨酣暢的山水長卷呈現(xiàn)在皇帝面前——竟是臨摹元代黃公望的傳世名作《富春山居圖》！

  但見畫上山巒起伏，層林盡染，筆墨或蒼勁有力，深得原作神韻。雖為臨摹，卻絕非匠氣之作，顯見臨摹者胸中有丘壑，筆底有乾坤，功力相當(dāng)深厚嫻熟。

  皇帝原本因“奏折”而略顯沉郁的臉色，在看到這幅畫時，瞬間舒展了許多，眼中重新燃起欣賞的光芒。

  他微微頷首，目光在畫卷上流連，問道：“這幅畫……也是林淡獻(xiàn)的？”語氣已比方才緩和不少。

  雖然林淡送禮送奏折讓他覺得有些煞風(fēng)景，但看在這幅臨摹得如此精妙的《富春山居圖》份上，皇帝覺得可以勉為其難地原諒他方才的“不解風(fēng)情”了。

  夏守忠察言觀色，立刻回稟：“回皇上，林大人說了，這幅畫并非他所作，乃是……府上三少爺?shù)氖止P。”

  “三少爺？”皇帝略一思索，“林清？”

  “正是。”夏守忠確認(rèn)道。

  “林清……”皇帝咀嚼著這個名字，目光從畫卷上移開，似乎想到了什么，臉上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他忽然轉(zhuǎn)向夏守忠，問道：“夏守忠，依你看林家兄弟，長得可相像？”

  夏守忠一愣，沒料到皇帝會突然問起這個，但他反應(yīng)極快，仔細(xì)回想了一下林清模樣，恭謹(jǐn)答道：“回皇上，林大人身姿挺拔，面容俊朗，自有一番端方氣度。那林三少爺嘛……”他斟酌了一下措辭，“容貌亦是極好，只是……與林大人倒是不怎么相像?！?br />
  皇帝一聽，興趣更盛，捻著胡須，眼中笑意加深。他忽然記起幾日前在寧妃宮中，老六蕭承煜眉飛色舞地跟他描述林清時的情景。

  當(dāng)時，蕭承煜一臉興奮：“父皇，您是沒見著！那林清兄長的……咳，該怎么說呢，極為俊美！兒臣瞧著，怕是比書上說的那個西施還要勝上幾分呢！”

  “你這孩子！”在一旁含笑聽著的寧妃忍不住嗔怪道，用帕子掩了掩嘴角，“哪有這樣形容一個男子的？讓你林清兄聽了去，只怕要不高興，說你輕浮了。”

  “母妃，您錯怪兒子了！”蕭承煜急急辯解，生怕父皇母妃不信，“兒子說的都是實話！林清兄的美貌，在我們書院那可是公認(rèn)的！連我們那位最是方正古板的李老夫子，都這么覺得呢！”

  皇帝當(dāng)時聽了只覺得有趣，并未深想。此刻，他盯著夏守忠，帶著幾分求證和促狹，追問道：“哦？那依你看，這林清……究竟長得如何？”

  夏守忠被皇帝的目光看得有些發(fā)毛，他略一沉吟，小心翼翼地選了個詞，低聲道：“回皇上那三少爺生的有些雌雄莫辨?！?br />
  皇帝聞言，撫掌而笑，目光重新落回那幅氣勢磅礴的《富春山居圖》上。

  ――

  云岫宮。

  寧妃斜倚在臨窗的貴妃榻上，面前的紅木嵌螺鈿小幾上，擺著一碟精巧玲瓏的豆腐皮包子，尚冒著絲絲熱氣。她伸箸夾了一個，小口嘗了，面皮薄韌，餡料鮮美，確是好滋味。

  只是她素來注重身形保養(yǎng)，不過略動了兩個，便擱下銀箸，用絲帕輕輕按了按唇角，將那碟子推遠(yuǎn)了些。目光倒是，落向方才兒子親自捧進(jìn)來的兩個錦盒上。

  林府此番心意，分寸拿捏得極是妥當(dāng)。

  林淡兄弟皆為外臣，自然不便向內(nèi)宮女眷獻(xiàn)禮。故而林家送來的兩樣?xùn)|西，一份是以張老夫人的名義；另一份，則是以康樂縣主林黛玉的名義。

  那張老夫人所送的紫檀嵌百寶四季插屏，方才開盒時，饒是見慣了奇珍異寶的寧妃，也覺眼前一亮。

  此物乃是整塊千年紫檀木心所制，屏身約二尺高，一尺八寸闊，厚不及三寸，帶著紫檀特有的溫潤與暗香。屏風(fēng)上所繪，并非俗艷的牡丹孔雀之類，乃是意境清雅的“四時清供圖”。

  寧妃目光流連其上：春景，以嫩綠翡翠屑鋪作新柳如煙，青金石末暈染出朦朧春嵐；夏景，以碧璽碎粒嵌就的荷葉田田，紅珊瑚屑點染的菡萏半開；秋景：以極細(xì)的金箔與黃瑪瑙屑交織鋪陳，紫水晶細(xì)粒堆疊出累累垂垂的葡萄，飽滿誘人；

  冬景，最為精絕，乃是以硨磲粉、水晶末層層堆疊暈染出的積雪，紅珊瑚嵌作墻角的紅梅，幾可亂真。

  四時之景濃縮于一屏之上，匠心獨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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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看林黛玉所獻(xiàn)之物，卻是一柄素雅的團扇。湘妃竹柄打磨得溫潤光滑，扇面是素白的杭綢，上面畫著“喜鵲登枝”的圖樣。喜鵲翎毛分明，神態(tài)活潑，棲于虬枝之上，枝頭點綴著幾朵含苞待放的梅花。筆觸清麗婉約，設(shè)色素凈雅致，寓意吉祥卻不過分張揚，透著一股閨閣女兒特有的靈秀之氣。

  寧妃唇角微揚：“這紫檀屏風(fēng)，確是珍品了。只是此物過于貴重，收起來吧?！?她頓了頓，纖纖玉指卻拈起了那柄團扇，輕輕搖了搖：“倒是康樂縣主畫的這把團扇，心思靈巧，畫意清雅，看著便覺清爽。這竹柄握在手中也溫潤趁手，明年夏日正好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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