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帝王權(quán)衡術(shù)
十一月的京城,鉛灰色的云翳壓著宮墻飛檐,琉璃瓦上凝著薄霜,連空氣都透著刺骨的涼。
紫宸宮暖閣內(nèi),鎏金銅鶴香爐中升騰著龍涎香,皇帝斜倚在鋪著明黃錦緞的寶座上,指尖劃過奏折上的朱砂批紅,墨色龍袍袖口隨動作滑落,露出腕間一枚羊脂玉扳指。
“萬歲爺,忠順王爺求見?!辟N身太監(jiān)尖細(xì)的嗓音打破沉寂。
話音未落,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忠順王爺玄色錦袍上還沾著未撣去的雪沫,三步并作兩步跨進(jìn)殿內(nèi),將一疊奏折“啪”地拍在御案上,徑直走向南邊鋪著厚絨氈的紫檀木榻,隨手扯下狐裘大氅扔給小太監(jiān),仰頭靠在軟墊上,聲如洪鐘:“快,給本王沏壺雨前龍井!再叫御膳房上幾碟子點(diǎn)心——要酥脆的,那黏牙的棗泥糕可別端上來,膩得慌!”
皇帝頭也未抬,只從奏折縫隙里斜睨他一眼,聲音帶著幾分揶揄:“老九啊,你這腦子是被北風(fēng)吹糊涂了?這時節(jié)該喝暖胃的普洱,喝什么龍井?”
忠順王爺摸了摸鼻尖,嘿嘿一笑:“皇兄說得是,那就換普洱?!彼砥鹱腊干系乃勺訏佭M(jìn)嘴里,咔嚓嚼著,視線掃過御案上擺著的芙蓉糕,“說起來,還是宮里的點(diǎn)心合口味。臣弟早前跟您要過那蘇式點(diǎn)心廚子,您總舍不得給,臣弟只好親自來‘討’了?!闭f著,他忽然一拍大腿,“哎喲,忘了讓夏公公打包一匣子回去給王府小崽子們嘗嘗!”
皇帝放下朱筆,冷笑一聲:“放心,你忘了,御膳房的奴才們可不敢忘——總歸餓不著你這張饞嘴?!?br />
忠順王爺笑得眼睛瞇成縫,拱手道:“還是皇兄疼我?!?br />
皇帝拿起被丟在案上的奏折,展開細(xì)看片刻,忽而沉聲道:“你奏折里說,工部的賬目查得差不多了?除了那個員外郎賈政經(jīng)手的幾項(xiàng)工程,其余款項(xiàng)都沒大問題?”
忠順王爺聞言坐直身子,眉頭微蹙:“正是。按底下人報的信,工部上下貪墨多年,怎么可能只查出這么點(diǎn)銀子?可賬面上左核右對,偏偏只有賈政那幾筆工程款對不上數(shù),像是故意留了個破綻給咱們看。”
“啪!”皇帝猛地合上奏折,玉扳指叩在紫檀木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有什么奇怪的?滿朝文武哪個不是人精?若個個都像賈政這樣,三兩下就被揪出尾巴,那這官還怎么做?”他頓了頓,目光落在窗外凋零的梧桐葉上,“賈政不過是個辦事的,背后站著的人,才是該提防的。”
忠順王爺啃著一塊杏仁酥,含糊道:“那皇兄的意思是……先拿賈政開刀?”
“不急?!被实勐朴贫似鸩璞K,熱氣氤氳了他眼底的精光,“你當(dāng)朕不想快刀斬亂麻?只是時候未到?!?br />
忠順王爺正吃得開心,一點(diǎn)不想追問,卻見皇帝眼神一厲,立刻改口賠笑道:“臣弟愚鈍,問了也不一定聽的明白,索性不問了。
皇上一聽不怒反喜,指著忠順王爺?shù)溃骸澳惆?,沒個出息!”
“臣弟這輩子就想當(dāng)個閑散王爺,三十年前就跟您說過,皇兄忘了?”忠順王爺理直氣壯道。
“閑散?”皇帝挑眉,“十日朝會你只來三兩次,還嫌不夠?”
“不夠不夠!”忠順王爺連連擺手,“臣弟的目標(biāo)是一年只來三兩次,躲在王府逗鳥遛狗,那才叫自在!”
皇帝被他逗得失笑,丟過去一個“你且做夢”的眼神,隨即收斂笑意,沉聲道:“不處置賈政,有兩個緣由。其一,內(nèi)線來報,他最近在變賣家產(chǎn)湊銀子,若能把那一百萬兩貪墨款從自家府庫里掏出來補(bǔ)上,朕倒省了力氣;其二,榮國府如今既沒兵權(quán),又沒實(shí)權(quán),不過是個空架子,早拿下晚拿下都無妨——留著他,還能當(dāng)個誘餌?!?br />
“誘餌?”忠順王爺咽下點(diǎn)心,好奇道,“臣弟可聽說,榮國府大房和二房正鬧著分家,雞飛狗跳的?!?br />
皇帝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分家?不過是窩里斗罷了。要查榮寧二府的罪證,易如反掌??赡阆脒^沒有,北境王最近動作頻頻,他背后的勢力盤根錯節(jié),若此時動了賈家——”他頓了頓,指尖輕輕敲擊著案幾,“雖說賈家大不如前,卻也算得北境王心腹,一旦打草驚蛇,讓北境王起了戒心,反而麻煩。留著賈政這條小魚,既能釣出工部的老狐貍,又能讓北境王覺得朕還在按常理出牌?!?br />
殿內(nèi)一時靜得落針可聞,只有香爐里的香灰簌簌落在銅盤上。忠順王爺望著皇帝眼中深不見底的寒芒,忽然覺得后頸發(fā)涼——當(dāng)皇帝的,果然個個心似墨染。他偷偷抹了把汗,慶幸自己只求富貴,不必?fù)胶瓦@波譎云詭的朝局。
皇帝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忽而笑道:“行了,別在心里嘀咕朕心黑。你且安心吃你的點(diǎn)心,等賈政把銀子湊齊了,有的是好戲看?!?br />
忠順王爺連忙點(diǎn)頭,抓起一塊桂花糕塞進(jìn)嘴里,含糊不清地應(yīng)著:“是是是,皇兄英明!這桂花糕真香……”
暖閣外,風(fēng)雪又緊了些,將宮墻內(nèi)外的權(quán)謀與算計(jì),都暫時掩進(jìn)了一片蒼茫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