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奴大欺主
九月的揚州,秋風(fēng)裹挾著桂子香掠過運河水面,暮色將青磚黛瓦染成沉沉的絳紫色。林澤帶著黛玉棄船登岸時,渡口的蘆葦蕩正翻涌著銀白的浪,幾只寒鴉掠過鉛云密布的天空,發(fā)出刺耳的啼鳴。遠(yuǎn)遠(yuǎn)望見賈敏派來的接人隊伍稀稀拉拉立在石階旁,不過一頂尋常轎子,幾輛陳舊的拉行李車,隨行的除了父親的長隨林仁,其余皆是些衣著樸素的三等仆婦。
黛玉倚在林澤身側(cè),黛眉微蹙。她自幼在林棟府邸長大,見過府中排場。即便母親重病,按常理也該遣個得力管事前來,如今這番陣仗,難免讓人心生疑慮。她輕輕拽了拽林澤的衣袖,低聲道:“大叔叔,這……”林澤拍了拍她的手,示意稍安勿躁,眸中卻閃過一絲不悅。
轎子緩緩前行,黛玉從簾子縫隙向外張望。熟悉的街巷、商鋪一一掠過,黛玉穩(wěn)了穩(wěn)心神。隨二叔叔在揚州生活的兩年,每逢二叔叔休沐,總會帶她穿梭于市井之間,品嘗美食,游覽名勝。當(dāng)轎子經(jīng)過巡鹽御史府正門時,卻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徑直朝著后門而去。
原來林如海尚未在揚州購置宅院,暫住在御史府內(nèi)。這御史府一分為二,前院為官署,常有官員出入;后院則為內(nèi)宅,供女眷居住。轎子在后門停穩(wěn),鐘嬤嬤利落地打起簾子,陶嬤嬤小心翼翼地將黛玉扶下轎子。林仁上前稟明,因林如海在前院理事,賈敏又臥病在床不便見外男,便引著林澤前往書房,而黛玉則由賈敏身邊的仆婦領(lǐng)著,去拜見母親。
穿過繁花似錦的后花園,沿著曲折的回廊前行后院的金桂開得正盛,馥郁香氣里卻混著若有若無的藥味。正房內(nèi),紗帳低垂,透過屏風(fēng),隱約可見一婦人側(cè)臥在床榻之上。黛玉心中一緊,快步上前,盈盈下拜:“女兒見過母親?!?br />
賈敏斜倚在床榻上,腕間玉鐲撞在青瓷藥碗上,發(fā)出清泠的脆響,聽見黛玉的聲音,強撐起身子:“好孩子,上前來母親看看?!辟Z敏的聲音微弱卻透著欣喜。
黛玉依言上前,被賈敏握住手,順勢坐在了床榻邊。四目相對,母女倆皆是一怔。賈敏看著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兒,四年未見,黛玉已出落得十分清秀,只是身形似乎比她想象中豐腴了些;而黛玉望著病容憔悴的母親,凹陷的眼窩,瘦弱的身軀仿佛一陣風(fēng)就能吹倒,臉色灰白,脖頸處還零星分布著紅疹,顯然病情不輕。
“母親氣色……”她話未說完,便被賈敏打斷。
賈敏輕輕嘆了口氣,眉頭微蹙:“玉兒,你要改了貪嘴的毛病,女孩子還是要纖瘦些才好?!边@話一出,黛玉愣住了,她低頭打量自己,在堂祖父府中時,曾祖母、祖母總說她過于纖瘦,需多進補,怎么到了母親這兒,竟成了“貪嘴”“不纖瘦”?
見女兒一臉疑惑,賈敏拉著她的手,語重心長道:“母親這也是為了你好,女子本以纖瘦為美,否則日后不好說親啊?!摈煊裥闹形?,本想著初見母親,不應(yīng)頂撞,可這番話實在難以認(rèn)同,她輕輕抽出被握住的手,起身行禮,語氣帶著幾分倔強:“恕女兒出言無狀,母親可是病糊涂了?堂祖母說女子以康健為美,況且朱先生教導(dǎo)女兒,瘦與疾、病二字同旁,可見過于纖瘦并非什么長壽之相?!?br />
“你?”賈敏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如此沒規(guī)矩,誰教你這般頂撞長輩?”
黛玉心中更是委屈,無論是在堂祖父府中還是二叔叔府中,她向來自由自在,想說什么便說什么,小叔叔惹她不開心,還會變著法子哄她。如今不過說了幾句實話,母親卻這般指責(zé),她挺直脊背,毫不退縮:“母親,女兒的兩個教導(dǎo)嬤嬤出自御前,母親是對天家規(guī)矩有什么異議嗎?”
賈敏的目光落在黛玉身后的鐘嬤嬤和陶嬤嬤身上,心中涌起一絲悔意,是她沖動了。不知是不是錯覺,得知這兩人出自御前,竟覺得她們比尋常教引嬤嬤多了幾分威嚴(yán)。雖不懷疑女兒所言,但她仍試探道:“原不知兩位嬤嬤身份,失禮了,不知兩位嬤嬤從前在哪宮伺候?”
鐘嬤嬤神色莊重,行禮道:“回夫人,奴才原是御前的奉茶宮女,因差事做得好,留作了教引嬤嬤,負(fù)責(zé)教導(dǎo)剛?cè)雽m的女官和御前宮女。”陶嬤嬤嘴角仍掛著溫和的笑意,語氣卻不卑不亢:“回夫人,奴才原是大長公主的陪嫁宮女,大長公主辭世后到了御前做教引嬤嬤的。”
賈敏聽著,只覺背后發(fā)涼,強笑道:“二位舟車勞頓也辛苦了,早些歇息,這不用伺候了。”
鐘嬤嬤面無表情地應(yīng)道:“多謝夫人關(guān)心,這一路小姐也累了,奴才們先帶小姐去梳洗一下?!?br />
賈敏本想留下女兒單獨問問情況,可話到嘴邊,見鐘嬤嬤態(tài)度堅決,也不好反駁,只能點頭,心中想著來日再尋機會。
殊不知,不只是這兩個嬤嬤,就連崔夫人給黛玉的四個大丫頭,也早已得了林淡吩咐,絕不會讓黛玉有單獨與賈敏相處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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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敏身邊的仆婦將黛玉一行人引到西廂房。
鐘嬤嬤推開門,屋內(nèi)光線昏暗,只見這屋子不過內(nèi)外兩間,陳設(shè)簡陋。松木桌椅略顯陳舊,狹小的空間,怕是連黛玉的行李都難以安置妥當(dāng)。鐘嬤嬤眉頭緊皺,眼神示意陶嬤嬤。陶嬤嬤心領(lǐng)神會,趁人不注意,悄然退出去尋找林澤。
此時的書房內(nèi),林澤受林淡所托,正與林仁商議“破釜沉舟之計”。忽見陶嬤嬤匆匆趕來,林澤心中一緊,忙問:“曦兒出了什么事?”陶嬤嬤看了眼林仁,在得到林澤點頭示意后,方才說道:“回大公子,小姐沒出事,只是……御史夫人只給小姐準(zhǔn)備了個兩間的西廂房,連小姐的東西都放不開。臨行前林大人再三叮囑,若是巡鹽御史府中不合適,就在附近給小姐租個二進的院子,奴才來請您作主。”
林澤臉色瞬間沉了下來,起身道:“我隨你去看看?!绷秩试谝慌砸彩菨M臉怒色,自家小姐明明是老爺夫人的親生女兒,如今卻被如此慢待,這傳出去,林家的臉面往哪兒擱?
待林澤趕到西廂房,眼前的景象更讓他心疼不已。黛玉坐在狹小的松木凳子上,竹窈、菊佩在一旁輕輕搖著扇子,梅綰、蘭箋則用自帶的精致茶具,給黛玉斟上一杯三仙飲。
落后一步的林仁看著黛玉手中晶瑩剔透的白玉杯子,再瞧瞧丫頭們手中精美的團扇,對比這簡陋的屋子,只覺臉上發(fā)燙。
黛玉原本強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