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南邊早亂了。”

  有人接茬道，“義軍鬧得兇，各州府打了快半年，聽說連江南的稻田都荒了不少。那些農(nóng)戶在家也是餓死，不如往北跑條活路?！?br />
  “媽呀，這叫什么事！”有人咋舌，“北邊韃子夠讓人頭疼的了，南邊自己人倒打起來了？”

  “誰還拿誰當(dāng)自己人啊，官老爺?shù)谋€搶糧呢……”

  “不會打到咱們這兒吧？”

  “怕什么，這兒可是鐵林谷……”

  “都靜一靜！”

  胡大勇轉(zhuǎn)過頭，“大人還沒說完話呢，插什么嘴？”

  幾個家伙縮了縮脖子，不好意思低下頭去。

  林川不以為意，繼續(xù)說道：“現(xiàn)在要修的水渠，渠寬要夠，底要平，得容得下兩艘平底貨船并排走。黑水河連著北境七州，往上能通草原邊緣的互市，往下直抵運河。將來鐵林谷的貨物順著渠入河，能少走三分之一的陸路，東北的皮毛、藥材運進(jìn)來也方便……”

  有人低聲議論，覺得這渠修得太寬，耗費怕是不小。

  林川笑了笑：“所以我總說，要算長遠(yuǎn)的賬，尤其是戰(zhàn)爭賬！”

  “戰(zhàn)爭賬？”眾人沒明白。

  林川手指敲在輿圖終點處：“鐵林谷外是片開闊荒野，無險可守，一旦有敵來犯，騎兵能直接沖到城門外?？梢前押谒右^來，在這里蓄起一片大水泊，情形就截然不同了！”

  他順著輿圖畫了一個圈。

  “這里的地勢北高南低，把位置選好，挖深一下，剛好能圈出一片十里見方的水域，中間還能有幾座島。到時候沿著水岸修起堤壩，進(jìn)出鐵林谷就只剩一條路了，那么，這片水域就成了鐵林谷的天然護(hù)城河。騎兵想沖鋒？步兵想結(jié)陣推進(jìn)？咱們把城墻修到水里，堤壩兩側(cè)全是弓箭手和風(fēng)雷炮，就是來萬人隊也不頂用?！?br />
  眾人哄笑起來。

  誰都沒見過萬人隊。

  可將軍這么說出口，大家也都覺得是那么一回事兒。

  “那是不是都能修戰(zhàn)船了？”有人開玩笑道。

  “說得好！”

  林川指尖點向水泊，“這里留一道水閘，平時開閘通船，運糧運貨自如；戰(zhàn)時落閘封死，便是銅墻鐵壁。將來蒸汽船造出來，武裝貨船直接在水泊里操練，進(jìn)可順黑水河馳援青州，退能守谷自保。這片水泊，既是屏障，又是咱們的船塢和練兵場?！?br />
  “大人，爭氣船是什么船？”有人問道。

  “還用說？就是給大人爭氣長臉的船唄！”有人回應(yīng)道。

  眾人又笑了起來。

  大人總會說出些奇怪的詞兒來。

  不過大家都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

  林川笑道：“所以你們想想看，將來，武裝起來的貨船從這里出發(fā)，順渠入河，往北能鎮(zhèn)住草原的部落，往南能護(hù)住咱們的商路。到時候，水渠是糧道，是商道，更是咱們鐵林谷的護(hù)谷河。灌溉養(yǎng)民，運輸活谷，水庫護(hù)家，還能搞養(yǎng)殖……這才是咱們修水渠的目的！”

  眾人聽得直咋舌。

  大部分人雖半懂不懂，卻被這從未聽過的景象勾得心頭火熱。

  這樣的議事會，在鐵林谷早已成了常事。

  有時是圍著輿圖商量田畝的事情，有時是一起討論某種器具的改進(jìn)，有時是林川提出一個大思路交給大家探討落實……

  主題換了一茬又一茬，參會的人也越來越多。

  有剛從流民里提拔的后生，紅著臉結(jié)結(jié)巴巴提建議；有幾十年的老匠，就某個工序跟管事爭得面紅耳赤；有戰(zhàn)兵們圍在一起討論演習(xí)的戰(zhàn)術(shù)；偶爾還會請老漢來，聽聽他說怎么給牛馬配種。

  人們從茫然、拘謹(jǐn)，到漸漸放開，再到慢慢聽著似懂非懂，后來開始嘗試自己去思考，參與討論，甚至提出想法……

  身在谷中的人，日日見著高爐冒煙、田埂添新土，倒不覺得變化有多驚人。

  可若是有人細(xì)想的話……

  半年前還在為口糧發(fā)愁的流民，如今能和眾人坐在一起討論鐵林谷的發(fā)展……

  恐怕才會猛然驚覺，這谷里的天，早已不是舊時的模樣了。

  ……

  這一日，鐵林谷工坊里。

  林川正蹲在石碾旁，手里捏著半塊灰黑色的硬塊，與王貴生、趙鐵匠等人頭湊在一起。

  “你看這水泥的硬度，還差些火候。”

  林川用指甲在硬塊上劃了道淺痕，“燒熟料時的窯溫得再往上提提，礦渣的比例也得調(diào)……貴生，下午你帶兩個人，按這張單子上的配比，多燒幾窯試試?！?br />
  “是，大人?！?br />
  王貴生剛在紙上記下數(shù)字，就聽身后傳來腳步聲。

  胡大勇走過來，身后跟著個風(fēng)塵仆仆的戰(zhàn)兵。

  “大人，斥候小隊回來了。”

  “哦？”林川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見那戰(zhàn)兵一臉倦容，笑道，“辛苦了，先喝口茶?！?br />
  他指了指墻角的粗瓷茶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