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四章 合盟的酒
薛長豐在意宗族名聲嗎?
實(shí)在話:并不是很在意。
若是很在意,便不會在出身名門的發(fā)妻蘇氏難產(chǎn)而死后,執(zhí)意選擇身世背景都很一般的祝氏作為繼妻——薛家是當(dāng)之無愧的簪纓世家,望族名譽(yù)絕不是靠如下注般、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而發(fā)跡的從龍之功積攢下來的,更不是什么后族寵妃的外家加封的鏡中花、水中月般的功勛,是堂堂正正靠一代接一代考試、科舉、登科,一個接一個的或大或小的官位,一茬接一茬功德自在人心的官聲賡續(xù)接替而成。
薛家是很純粹的文臣府邸,不是權(quán)臣,不是佞臣,不是弄臣,是以詩書道義傳代而為立族之本的鐘鳴鼎食。
薛家祖祖輩輩皆有真才實(shí)學(xué)傍身,行正立直——承司法仲決一脈,必當(dāng)公正嚴(yán)肅,應(yīng)受朝臣擁戴、贊允。
嗯,當(dāng)然不包含薛長豐。
薛長豐乃薛家百年之異類。
于文墨書畫上,倒是頗通;
但為官上進(jìn),卻十分生疏。
性情溫和,又善于明哲保身,加之薛家百年名號背書,
做守成之君的老師,真是再合適不過。
故而,薛長豐雖不在意宗族名聲,但很是在意自身安危榮辱。
聽薛梟此言,薛長豐當(dāng)即橫了雙目,面目悔恨猙獰:“逆子!逆子!宗室惱了薛家,我跑不掉,你就跑得掉了???”
薛梟聳聳肩:“兒子爛命一條,自比不得晨弟——”
薛梟語笑晏晏地回望向祝氏:“——靖謐祥和、安適如常?!?br />
靖謐祥和、安適如常...
靖安...靖安大長公主。
祝氏心上一驚:只覺薛梟必定知曉什么事,“靖平”二字指代的,不就是“靖安大長公主”!
薛梟可曾知道了她的真正身世?!!
不不不。
不可能!
如果薛梟知道了,必定像惡狗撲食,嚷得滿城皆知!
她怎么可能還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做薛家體體面面的夫人!
薛長豐皺眉,問出妻子想問的話:“你這是什么意思?”
而山月低著頭,瞇了瞇眼:這是薛梟今晚,第二次提到“靖安大長公主”的名號。
薛梟身形向前一傾,蹺腳在膝上,足履輕輕點(diǎn)地,笑了笑:“晨弟不是在跟常家說親嗎?常家夫人便是靖安大長公主駙馬爺?shù)挠H妹妹呀——內(nèi)務(wù)司不是靖安大長公主握在手里的東西嗎?咱們家這一樁喜事,反倒把內(nèi)務(wù)司牽扯進(jìn)來,查來查去,不管查出誰來,打的都是靖安大長公主的臉面...”
祝氏渾身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緩緩松弛下來:原來是因?yàn)檫@個...萬幸不是她暴露了...
“我時常覺得悲哀?!?br />
祝氏神色恢復(fù)成淡淡的、淺淺的和善端莊:“你二人為父子,卻爭著要拿捏住對方的七寸——南府給你,是老爺子生前的念想,那為人子女者唯有從之?!?br />
“夫人——”薛長豐急聲喚道。
祝氏擺擺手:“這內(nèi)務(wù)司造的匕首,你用完后你得給我——你既要用晨哥兒拿捏我,我給了我能給的所有東西,那么為避免此事綿綿無絕期,我額外要點(diǎn)利息,不過分吧?”
薛梟雙手抱胸,挑了挑唇角,似笑非笑地看向祝氏。
祝氏面色坦蕩,神容爽朗:“不錯,晨哥兒確是在和常家二姑娘議親,雖還未落定,卻也是有眉有眼的實(shí)在事了,我不愿叫此事橫生枝節(jié)?!?br />
小龕...總這樣坦蕩真實(shí)...
薛長豐看妻子的眼神多了幾分眷戀與崇敬。
這么多年如一日的,她還是這樣簡單干凈,就像四十年前,爽朗果敢地為他吸出蛇毒,再用布條子幫他扎住傷口,救他一條命一樣。
這樣的女子,就算只是山野鄉(xiāng)紳的卑微出身,卻不知勝過那些名門貴女幾多繁重!
祝氏淺淺一笑,轉(zhuǎn)頭向薛長豐微微頷首,給足了回應(yīng)。
“人,你該審就審,何媽媽雖是陪了我?guī)资甑呐慵?,我信她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給你審;牙行、賣家、經(jīng)手的戶帖小吏,我也幫你聯(lián)絡(luò),給你查真相的方便——但只有一條,我剛剛也說過?!?br />
祝氏略略一頓:“你得等幾日,你剛成親,京師都盯著你,不能讓薛家又一次風(fēng)口浪尖上?!?br />
薛梟不置可否地挑挑眉:“明日給地契?”
祝氏忍痛頷首:“明日給地契。”
薛梟抬腳便往外走,頓了頓方扭頭向祝氏道:“抓七寸,是打蛇的法子;我是不孝鳥,得下毒,或是開膛破肚才成。”
祝氏心尖一跳,膽戰(zhàn)心驚地不知作何思索。
山月不敢私自起身,只能畏畏縮縮地沖薛長豐與祝氏二人躬身行禮后,才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薛梟身后。
薛梟的背影在月光之下,拉成一條長長的線。
山月眼風(fēng)踩在影子上。
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薛梟,像是挖好陷阱的獵人,一點(diǎn)一點(diǎn)戲弄著他攥在手心里的獵物。
祝氏,就是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