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二章 第一個(gè)夜晚
酒壺精致,古銀盤潤,壺口、壺腹、把手及底部等,鑲嵌著大片大片的琺瑯和密密麻麻的、細(xì)碎的各色寶石。
寶石顏色各異,多為紅與藍(lán),有的紅到深處,便為紫;有的藍(lán)到盡頭,即為墨。
四種顏色、比米粒更小的寶石,上百上千顆密集地鑲嵌在一片,大小均質(zhì)皆極為相似,并沒有一顆特別突出。
薛梟瞇了瞇眼,單手執(zhí)起酒壺,看看酒壺,再看看山月。
也就是說:在這樣密密麻麻的寶石排列中,山月不過匆匆兩眼,便判定其中一顆被悄悄換了顏色?
“畫畫的人,對顏色比常人更靈敏一些?!?br />
山月靜聲解釋,話頭隨著眼風(fēng)一轉(zhuǎn),語氣依舊如波瀾不驚的沉水:“噢——她好像狗急跳墻了?!?br />
山月話音剛落,薛梟如風(fēng)般旋身閃開。
不知何時(shí),那高束雙鬟的清秀婢女抽出了一只短刃匕首,一擊失敗后,婢女并不氣餒,身體撲倒在桌上,反而雙手撐起上半身,極為迅速地虎口反握住匕首,翻身猛揮!
下盤極穩(wěn),動作靈活,是個(gè)練家子。
山月向后退半步。
秋桃雙腿抖得跟打樁似的,顫顫巍巍地?fù)踉谏皆赂啊?br />
山月將還沒她肩膀高的小丫頭扯到一旁,語聲平靜:“當(dāng)咱們御史大人吃素的嗎?”
有人拼命,自己使勁茍活就對了。
只見薛梟又是側(cè)身一躲,待閃過兩招看穿對方命門后,便借力打力,身形極為輕巧地向外一推,遂見一道寒光自高處閃落,“啪嗒”一聲砸在地上,響起專屬于金屬的清脆聲響,匕首應(yīng)聲落地。
薛梟伸手一鉤,單手鉗住婢女脆弱纖長的脖頸。
山月冷眼旁觀,只覺薛梟招式頗像道家功法,手上生八卦,腳下如青松,行舉之間如鶴動雙翅。
又憶及薛梟右手魚際與虎口處厚厚一層繭,刀槍劍也應(yīng)耍得虎虎生風(fēng);在松江府城墻上一抹弓,亦射得出神入化——這人,當(dāng)真是文進(jìn)士出身?而非武狀元?
還是說...大魏朝對官員的要求竟如此之高...
“你是誰?”
燈下,薛梟只有鼻梁與額中在光亮中,低沉開口,將聲音壓到穿不透窗欞的大小。
婢女被捏住下顎,無法大聲呼喊,眼中的恨意卻如滔天巨浪:“我姓林,家祖父——林昶!”
山月記不得林昶是誰了。
薛梟挑了挑眉:“老師家眷不是被流放至山海關(guān)嗎?你偷跑回京,豈不是犯下了滅九族的大罪?若老師泉下有知,必定疼惜?!?br />
噢,是薛梟一戰(zhàn)成名,親手將其送入詔獄的恩師孫女前來復(fù)仇了。
林氏恨得似欲將薛梟的面皮看穿!
“祖父當(dāng)真是做了東郭先生,救了只白眼狼!”林氏忍住下頜的劇痛,竭力高呼:“祖父召你入門,親授學(xué)業(yè),助你登科,你如何報(bào)答我林氏滿門!?你告獄狀,我林氏一門為官者皆午門斬首!女眷沒入官巷!小子丫頭流放千里至山海關(guān)外!因你一人,我林氏上上下下一百三十八口人,無一人有好結(jié)果!你該死!你該死!你該死!”
燭火被南風(fēng)吹動,燭光四處搖曳,薛梟的臉反而盡數(shù)顯露于光中。
薛梟神情始終未變。
林氏仍在叫囂,高高抬起下頜,用盡全身力氣怒罵身后之人:“你該叫我殺了你!我殺了你,你才能去地下同你那短命的娘,母子團(tuán)聚呀!”
薛梟緩緩抬起頭,手虛虛上行,恰好落在林氏尖尖的下頜處。
只見他輕聲一笑:“我向來不打女人——”
薛梟左手已至林氏后脖,只聽“咔嚓”一聲,林氏咒罵的話語戛然而止,人頭如搗蒜的杵臼失去外力后頹然耷拉,薛梟手一松,林氏的身體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但不意味著我不殺女人?!?br />
薛梟垂眸,聲音低沉喑啞:“同你祖父一樣,做棋子而不自知?!?br />
秋桃快哭了:當(dāng)初她就不該貪那五兩銀子上山,如果不是她貪那五兩銀子上山,她哪能一天到晚都在發(fā)抖??!這抖得棉褲都用不著買了——每天純靠抖,也能取暖。
尸體砸地的聲音很響。
窗欞外沒一會兒便零零散散出現(xiàn)三四個(gè)黑影。
薛梟目光一抬,自山月臉上一掃而過。
“??!??!啊!”山月眸色一瞥,立刻蜷縮到角落,尖叫起來:“死人了!死人了!死人啦!”
窗欞外的黑影顯出幾分期盼:“少夫人,您慢慢說!誰,誰死了?”
里間只懂得哭,除了哭與夾雜在哭聲中的尖叫,再無他話。
黑影“嘖”了一聲,有些不耐煩,正欲抬腳推開房門,卻見對開門猛地向外一推,府中逆子薛梟踏步出房門,眼底眸光一掃,嘴角微微勾起:“這大喜日子,怎么是何媽媽在我喜房外值夜?”
黑影為首之人,正是祝氏貼身婆子何五媽。
何五媽見薛梟完好無損地自喜房而出,微微側(cè)身,探頭看向里間:新選出的“青鳳”正蜷在墻邊嚶嚶直哭,而精心準(zhǔn)備的林氏卻早已橫尸喜房,桌上的酒壺好好擺放著,倒不見酒杯。
酒壺機(jī)關(guān)里,下的是“三日散”,飲下三天即死,未選見血封喉的鶴頂紅,是為留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