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九章 杜鵑的啼叫
罩紗之下,薛梟極為松弛地勾起一抹笑,眼中的殺機早已消失不見。
如果山月看得再仔細(xì)些,她必定能從薛梟的眼眸中,窺見一絲挾帶善意的觀察。
薛梟在觀察山月。
距離貼近,反而失真。
眼眸與眼眸離得過近,便只能見方寸,而忽略整體——這樣的距離足以讓人忽視眼前姑娘清冷疏離的氣質(zhì),而被大片大片凝白的膚容晃了神。
山月還在等待他的答案,蹙眉以示催促。
而薛梟好整以暇,微微佝頭,他太高,藏匿于衣柜之中,只能彎下脖頸,以臣服的姿態(tài)與山月平視。
他并不見慌張,透過隔扇的縫隙,閑散地審視屋外的環(huán)境。
“你殺人的手段太低劣了?!?br />
薛梟隨口道。
為叫山月安心,他右手從姑娘纖弱的脖子緩緩抬起,手肘跪撐在衣柜內(nèi)壁,寬肩如山一般罩下黑影。
“外堂的藥渣倒了嗎?”薛梟回過頭,目光直挺挺地沖入眼前姑娘的眼眸:“柳合舟身上施針的穴位遮掩了嗎?”
山月抬起下頜,眼皮下撇:“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br />
薛梟略一挑眉:“程神醫(yī)的補藥,十三味皆是常用藥,連略帶毒性的馬錢子都規(guī)避了,但這十三味藥并不是完整的藥方吧?”
山月眸色平靜地看向薛梟。
“程神醫(yī)完整的藥方,應(yīng)該是十四味藥——額外加上,柳合舟常抽旱煙中的羅漢根?!?br />
平民百姓抽葉子煙,卷的是勁兒味沖的“頂腦殼”,自貴州、云南傳過來的;達(dá)官貴人抽的煙桿里會多加一撮煙絲——羅漢果根,用以平衡煙絲的刺激,柔和口感,加強煙氣的甜潤。
恰好羅漢果根,是一劑強藥。
“藥方中的白附子與蒼耳子,合上羅漢果根,整劑方子勁變大,且相互犯沖,再配以關(guān)元、大椎、迎香...施針,體內(nèi)之氣逆行倒施,回光返照個幾天,激動時最易血沖上腦,導(dǎo)致猝崩?!?br />
薛梟聲音很低,不知是罩紗隔絕的緣故,還是本就低沉喑啞,像古琴最低那一根的弦鳴。
“若有心人要查,你和程神醫(yī)不可能逃脫?!毖n沉聲笑道。
山月緊緊抿唇。
這個人,僅憑外間還沒收拾的藥渣,和柳合舟露在外面的施針針眼,就猜出了他的死因...
他不是“青鳳”的畫工,他是誰?他為什么要偷柳家往來名冊?是京師權(quán)貴之家想要鏟除柳合舟?是柳合舟的上家?或許與“青鳳”完全無關(guān),只是柳合舟的宿敵?
山月完全猜不到他的真身。
薛梟卻老神在在,像一個經(jīng)驗豐富的行家里手:“還好,柳環(huán)是個又蠢又自私的,藏著私心不準(zhǔn)備徹查自家老子的死因——畢竟馬上風(fēng)可不是什么光彩照人的事。”
覆蓋在山月肩頭的黑影緩緩向后靠。
山月方回過神來,卻突覺右手空空,再一看,不知何時,手中緊緊攥住威脅黑衣人的那本名冊,早已回到了他手里!
以其人之身還施彼身!
這個黑衣人,甚至連媚眼都沒奉獻(xiàn)!
山月心頭大恨!
薛梟單手將捆住卷冊的緞帶抽開,封皮上若隱若現(xiàn)的蝴蝶終于將翅膀徹底展開。
薛梟聲音一沉:“好了,教導(dǎo)結(jié)束?!?br />
薛梟反客為主,再度俯身至山月耳側(cè),輕聲緩語:“這位姑娘,可否告訴我,這只蝴蝶是什么意思?”
他不知道“青鳳”。
山月克制住神色,眨了眨眼。
他是來自于“青鳳”外部的人!
他正在查“青鳳”!
一下子所有的信息都串聯(lián)通了:他不知從何知道“青鳳”有畫工分散至江南三府,他冒充其中一個進(jìn)入柳府暗查事宜,他卻不知道“青鳳”的存在!
照柳合舟的說法,“青鳳”是存在于江南官場承上通下的一棵老樹,枝葉繁茂、根脈發(fā)達(dá),藏在江南的地下自啟動至今數(shù)十載,官官之間、官商之間互通有無、拉幫結(jié)派,形成一股足以抗衡皇權(quán)的力量。
越是龐大的體系,越需要嚴(yán)守秘密。
“青鳳“規(guī)矩嚴(yán)明,若有人暴露“青鳳”的存在,便會闔族覆滅!——當(dāng)然,自會有人為覆滅套上一個冠冕堂皇的罪名。
這個人,說的是最正統(tǒng)的官話,聽不出任何地方的口音,但現(xiàn)在,山月可以判斷,他不是江南出身。
誰會暗查江南?!
山月克制住胸腔中的澎湃。
山月目光投向北邊。
北直隸。
皇權(quán)!
這是從紫鸞殿派出的人!
“我若告訴你,我是否可以全身而退?”山月現(xiàn)已感知不到對方的殺意,但她需要一個承諾。
“可?!睂Ψ轿从羞t疑,立刻點頭。
“這是‘青鳳’?!鄙皆碌吐?,將她所知道的全部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