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攸的目光如淬雪的刀刃，直直刺向塵深。

  那雙與她極為相似的墨玉眸子里，卻凝著比他更深的寒意。

  她將他從上至下細(xì)細(xì)打量，每一寸審視都帶著毫不掩飾的疏離。

  塵深在這目光下罕見地生出幾分局促。

  曾幾何時，他是名動九霄的天之驕子，即便后來隱姓埋名潛入上淵，也從未有人敢這般肆無忌憚地直視他。

  他強(qiáng)壓下心頭翻涌的異樣，任由那道視線在自己身上流連，寬大衣袖下的指節(jié)卻不自覺地收緊了。

  會在此處獨(dú)遇江攸，實屬意料之外。

  他深知這孩子對他心存芥蒂，故而并未明目張膽地注視，只在她轉(zhuǎn)身的間隙，用余光悄悄描摹她的輪廓。

  對話更是謹(jǐn)慎，她問一句，他答一句，生怕多一個字都會驚走這難得的獨(dú)處。

  可江攸自最初兩句問詢后便再不出聲，只余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

  塵深垂眸望著青石板上二人若即若離的影子，正思忖著如何打破僵局，卻聽得她驟然開口：

  “看夠了嗎？“

  清凌凌的聲線驚得塵深心頭一顫。

  原來她早已察覺他的窺視。

  他輕咳一聲，試圖用最柔和的語調(diào)化解尷尬：“我只是想看看...這些年你過得好不好?！?br />
  江攸微微頷首，抬眼時眸中霜色更濃。

  “那你看出什么來了？“

  塵深的目光掠過她發(fā)間那支鮫珠簪。

  鴿卵大的明珠流轉(zhuǎn)著溫潤光華，這是南海鮫人族至寶，尋常修士得此必要珍而重之地供奉，她卻隨意綰在青絲間。

  再觀那件月白羽衣，銀線繡出的云紋在日光下若隱若現(xiàn)，分明是能抵御大乘期修士全力一擊的上品法器。

  這是第二次相見，她通身的配飾盡數(shù)更換，可每件寶物都恰到好處地襯得她姿容更盛。

  姬臨淵確實將她照料得無微不至。

  這個認(rèn)知讓塵深喉間泛起淡淡的苦澀。

  “我?guī)熥鸫易匀皇菢O好。“

  江攸從他細(xì)微的神情中讀出了未盡之語，鼻間逸出一聲輕哼，

  “不像某些人，從我降世起便在算計。“

  塵深張了張口，待瞥見她臉上毫不作偽的孺慕之情，所有辯解都化作無聲的嘆息。

  “你不說話？“

  江攸挑眉，“是因為無從辯駁么？“

  “利用你一事...確是事實?！?br />
  塵深的聲音干澀，

  “但我愿傾盡所有補(bǔ)償。畢竟血脈相連，若你愿意...“他頓了頓，將“原諒“二字咽回，“若你愿意給我機(jī)會，我定會擔(dān)起為父之責(zé)...“

  “我搞不懂?！?br />
  江攸突然打斷，眸中燃起兩簇幽火。

  塵深立即放柔神色：

  “可是遇到難處了？需要我...“

  “需要你收起那令人作嘔的眼神。“江攸截斷他的話，每個字都像冰棱砸在青石板上。

  塵深嘴角的溫柔笑意驟然凝固。

  他望著眼前這個與他骨血相連的孩子，一時竟失了反應(yīng)。

  “首先，我從未受過半分苦楚?！?br />
  江攸向前逼近一步，羽衣下擺掃過滿地落花，

  “其次，即便我真過得不堪，也輪不到你來憐憫。這是我的人生，與閣下何干？“

  “...怎會無關(guān)？“

  塵深喃喃低語。

  “就因為那可笑的血緣？“

  江攸唇角勾起譏誚的弧度，

  “你們棄我如敝履時，可曾念及這層關(guān)系？“

  這話像淬毒的匕首扎進(jìn)塵深心口。

  他望著那雙與自己相似的眉眼，思緒飛躍到幾百年前。彼時他將襁褓中的女兒親手送入陣法中央，她細(xì)軟的指尖曾無意識地勾住他的衣帶。

  “我不需要彌補(bǔ)?！?br />
  江攸的聲音將他從回憶中拽出，

  “也并非賭氣。既然師尊已替我做了抉擇，往事便不必再提。我只希望——“

  她刻意頓了頓，目光如刀鋒掠過塵深蒼白的臉，

  “你與令郎，莫再以己度人?！?br />
  “這些年來，我有師尊教導(dǎo)，有師兄師姐相伴，早已心滿意足?！?br />
  她轉(zhuǎn)身時羽衣翻飛，帶起一陣清寒的香風(fēng)，“還望二位莫要再來打擾?！?br />
  見塵深仍怔立在原地，江攸終是補(bǔ)上最后一句：

  “師尊雖說不必理會你們，但我擔(dān)心師兄師姐們知曉后會為難?！?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