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7章
官艙。
石韞玉隨眾踏上甲板,被錢媽媽引至緊鄰主艙的耳房。
錢媽媽指著與主艙相隔的屏風低語:“姑娘且看,這處設(shè)有小門通達爺?shù)膶嬇??!?br />
又從袖中取出個錦盒塞入石韞玉手中,“這是沉水檀香,爺慣常夜間焚此安神。你好生記著時辰添香,不可懈怠。”
石韞玉低眉應(yīng)道:“是?!?br />
她心中不忿,暗罵不愧是封建時代,通房丫頭是最沒人權(quán)的,不僅要負責暖床,還得貼身伺候。
牛馬中的牛馬。
之前在后廚,只要府中無宴,夜里大多能早早入睡。如今做了通房,看著是福,實際晚上連個安穩(wěn)覺都沒有。
她心中憋著口氣,愈發(fā)怨懟顧瀾亭。
若不是他,自己早贖了身成良籍,天高海闊任她自由。
這男人當真可恨。
她抱著錦盒進了耳房,簡單拾掇了一下行李,躺下隨時等傳喚。
是夜官船啟碇。
此后數(shù)日,船在水上行。
兩岸煙柳畫橋,風簾翠幕,稻田如織,時有過往船只、臨河市鎮(zhèn),一派運河風光。
石韞玉每日除卻添香奉茶,便對著窗外水影發(fā)怔。
顧瀾亭或伏案批閱文書,或負手佇立船頭,與她少有言語。
石韞玉總覺得他沒安什么好心,暗自琢磨,時刻不敢放松警惕。
到了第四日,已離揚州城不遠。
暮色四合,船行于煙波之上,但見遠山含黛,近水浮光。
石韞玉沐浴過,著中衣趴在窗邊看景發(fā)呆,錢媽媽忽然掀簾入艙,“姑娘且梳洗更衣,爺喚你去主艙敘話。”
她點頭應(yīng)下,錢媽媽便出去了,小禾來幫她把將頭發(fā)綰好,簪了個銀簪,換上月白羅衣,外罩竹青緙絲比甲,掀簾進主艙。
主艙內(nèi)燭火明亮,顧瀾亭立在書案后,案上鋪著書卷。
燭影搖紅,映得他眉目如畫,竟有幾分謫仙臨凡的況味。
“研墨。”他頭也不抬,只將下巴往案上端硯隔空點了點。
石韞玉道了聲是,走到書案邊,挽袖露出一截霜雪皓腕,執(zhí)墨錠徐徐研磨。
艙中唯聞沙沙細響,混著窗外潺潺水聲。
偷偷覷去,見顧瀾亭長身玉立,執(zhí)筆勾畫,運筆如游龍,臉色淡淡。
良久,他擲筆于青玉筆山,坐到圈椅上,向后一靠,目光掠向案邊美人。
石韞玉慌忙垂眼。
顧瀾亭靜靜端詳。
燭光下她低眉順眼,鼻尖沁著細汗,像枝帶露海棠。
他忽然輕笑:“抬起頭來?!?br />
石韞玉抬頭,見他唇角噙著淺笑,雙目卻似兩丸黑水深潭,令人捉摸不透。
“船中數(shù)日,可習慣這水上清寂?”
她心里打鼓,心說顧瀾亭大抵是要挑明什么話了。
心緒萬千,她面色不變,垂首道:“謝爺關(guān)懷,奴婢安好?!?br />
顧瀾亭拿起案上小玉如意擺件把玩,話頭忽地一轉(zhuǎn):“你可知揚州‘毒師案’?”
這案子鬧得沸沸揚揚,她說不知道顧瀾亭也不會信,反惹得他不快。
她道:“略聞一二。”
顧瀾亭微微一笑:“本官要你演場戲,扮個紅顏禍水,可能勝任?”
石韞玉心一沉。
這豈非要她做那出頭椽子?
正待推拒,卻聽顧瀾亭又道:“事成之后,許你脫奴籍從良。”
聞言她怔住,下意識抬眼看他。
顧瀾亭眼中含笑,放下玉擺件,溫煦道:“待成了良籍,也好和家人團聚。凝雪,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明明是以家人脅迫,卻一副為她著想的樣子。
石韞玉內(nèi)心無波無瀾。
笑話,她穿來的時候才八歲,瘦得跟猴一樣,連個正兒八經(jīng)的名字都沒有,就整天二丫二丫的被叫著,每天割豬草撿柴燒火,干不完的活,動輒挨打,卻一頓只能喝點清米湯。
家里但凡有點葷腥,都給了那年過十八,好吃懶做的大哥。
十歲被賣到知府府邸淪為奴籍,也是這老夫妻為了給好兒子娶妻。
剛?cè)敫那皟赡辏羧钗鍋斫情T要錢,石韞玉忍無可忍,使了個計讓他們得罪了守門的小廝,才算清靜下來。
如今顧瀾亭拿這家人威脅她,她簡直要笑出聲了。
但她不在乎是一回事,卻不能表現(xiàn)出來。
顧瀾亭面上是詢問意愿,實際卻只是通知。
她沒有拒絕的權(quán)力,并且也不想拒絕。
脫奴籍這樁允諾,實在太過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