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無聲之巷
榕城的春天來得遲滯而勉強(qiáng)。
凜冬的嚴(yán)寒雖已褪去,但空氣中依舊裹挾著一絲料峭的寒意,混合著重建工地的塵土味和某種更深層次的、難以驅(qū)散的枯敗氣息。街道兩旁的樹木未能抽發(fā)新芽,只余下焦黑干枯的枝椏,沉默地指向灰白色的天空。城市像一個大病初愈的病人,緩慢而笨拙地試圖恢復(fù)生機(jī),每一步都伴隨著隱痛和力不從心。
往生齋后院。
沈厭坐在輪椅上,身上蓋著一條薄薄的毛毯,目光落在院角那棵老槐樹掙扎出的、可憐的幾星綠點上。陽光蒼白,透過稀疏的云層落在他身上,卻帶不來多少暖意。
他的臉色依舊是一種不見血色的蒼白,眼窩深陷,使得那雙過于平靜的眼睛顯得更大,卻也更加空洞。大部分的時光,他就這樣靜靜地坐著,仿佛一尊沒有靈魂的塑像。
那只右臂被完全包裹在特制的銀色符文袖套里,袖口處露出的指尖呈現(xiàn)出一種僵硬的、毫無生命力的灰白色,搭在輪椅扶手上,紋絲不動。
林玥每隔兩三日便會來一次,帶來些流質(zhì)食物、藥品,有時是一些關(guān)于外界情況的簡訊。她不再試圖與他過多交談,只是例行公事般地檢查他的生命體征,更換袖套下監(jiān)測能量殘留的符紙——盡管那讀數(shù)長久以來都近乎為零。
今日她來時,眉頭鎖得更緊了些。
“西區(qū),楊柳巷?!彼贿厵z查著沈厭左臂上輸液的針頭,一邊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他聽,“出了件怪事。三天了,巷子里七戶人家,二十一口人,全都…‘靜默’了?!?br />
沈厭的眼睫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但并未抬眼。
“生理指標(biāo)正常,能呼吸,能眨眼,甚至餓極了會本能地咀嚼喂到嘴邊的流食?!绷肢h的聲音帶著一種職業(yè)性的冷靜,卻也透著一絲困惑,“但沒有意識反應(yīng),不對任何外界刺激產(chǎn)生反饋,無法溝通,像是一具具…活著的空殼。管局的外勤和技術(shù)組查了三遍,沒有邪祟痕跡,沒有能量殘留,沒有中毒跡象,什么都沒有。就像…就像他們的‘魂’還在,但連接‘魂’與外界的那根線,被憑空剪斷了。”
她說完,沉默了片刻,看向沈厭。
“我需要你去看看?!彼恼Z氣不是命令,更像是一種無奈的請托,“你的‘眼睛’,也許能看到我們看不到的東西?!?br />
沈厭依舊沉默著,目光仍停留在那點可憐的綠色上。
許久,就在林玥以為他不會回應(yīng),準(zhǔn)備起身離開時,他極其輕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點了一下頭。
…
楊柳巷位于榕城西區(qū)邊緣,是一條即將被納入拆遷范圍的老舊巷弄。此刻巷口已被管局的車輛和隔離帶封鎖,氣氛凝重。
巷子里的時間仿佛凝固了。家家戶戶門窗大開,卻聽不到一絲人聲,只有風(fēng)吹過破舊窗欞發(fā)出的嗚咽。幾個穿著全套防護(hù)服的工作人員正小心翼翼地將那些如同木偶般的居民抬上救護(hù)車,他們的動作僵硬,眼神空洞,任由擺布。
林玥推著沈厭的輪椅,走在青石板路面上。輪椅的轱轆發(fā)出輕微的聲響,在這片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
沈厭微微垂著眼,似乎對周圍的景象毫無興趣。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他踏入這條巷子的瞬間,他那沉寂了數(shù)月之久的“通幽眼”,自行緩緩開啟了。
視野并未變得陰森詭譎,也沒有浮現(xiàn)出往常那些代表著怨氣、妖氣的色彩斑斕的“痕跡”。
相反,他看到的是…一片空白。
不是純凈,而是某種被強(qiáng)行抹除后的虛無。
在那些居民原本應(yīng)該與外界產(chǎn)生無數(shù)細(xì)微“聯(lián)系”的地方——代表聽覺的聲波漣漪、代表視覺的光影折射、代表言語的意念絲線…所有這些構(gòu)成“感知”與“交流”的無形之“線”,全部齊刷刷地、在離體不遠(yuǎn)的地方,被某種無比鋒利精準(zhǔn)的力量…切斷了。
斷口光滑得令人心悸。
這不是邪祟作祟,邪祟會污染、會扭曲、會吞噬。這更像是一種…規(guī)則層面的懲罰。一種冰冷的、精準(zhǔn)的、針對“聯(lián)系”本身的…剝奪。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巷子兩側(cè)斑駁的墻壁、緊閉的窗欞、晾衣繩上忘記收走的衣物…最終,停留在巷子最深處,一個不起眼的、擺著幾張舊書報的攤位前。
攤主是一個穿著洗得發(fā)白的中山裝、瘦小干癟的老人。他坐在一個小馬扎上,低著頭,仿佛睡著了。但他并沒有“靜默”,他的周圍,那些無形的“線”雖然微弱,卻完好無損。
他只是沉默著,與這片彌漫巷子的“無聲”格格不入,卻又奇異地融為一體。
沈厭的視線,在那老人身上停頓了片刻。
然后,他極其艱難地、用他那還能活動的左手,微微抬起,指向巷口的方向。
他的嘴唇翕動了一下,發(fā)出一個極其微弱、氣若游絲的音節(jié):
“…走?!?br />
林玥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調(diào)轉(zhuǎn)輪椅,快速而不失平穩(wěn)地向巷外推去。
直到離開楊柳巷百米開外,重新感受到市井的嘈雜(雖然依舊稀?。?,那種令人窒息的“空白”感才逐漸消退。
“你看到了什么?”林玥蹲下身,看著沈厭的眼睛問道。
沈厭緩緩閉上眼,似乎剛才那短暫的“觀看”消耗了他極大的精力。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林玥以為他不會再開口。
然后,他用一種極其疲憊、仿佛每一個字都需要耗費莫大心血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低語:
“…線…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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