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碑不是終點,是開頭
長安城的清晨,帶著一絲肅殺之氣。
陽光掙脫云層的束縛,灑在太廟前那座尚未干透的血碑上。
崔知晦,這位剛烈的太廟守吏,此刻卻像一尊浴血的戰(zhàn)神。
他左耳上纏繞的布條,仍舊滲著點點猩紅,那是昨夜留下的痕跡。
他的手中,緊緊握著那支飽蘸鮮血的毛筆,筆尖微微顫抖,仿佛還在訴說著昨夜的悲壯。
三百零一匠戶的名字,如同三百零一顆滾燙的心,被銘刻在這座石碑之上。
然而,當刻到最后一個名字——“趙元安”時,一道天雷劈下,竟將“安”字生生劈開,那裂痕猙獰可怖,如同趙元安睜開的眼睛,質(zhì)問著這不公的世道。
崔知晦沒有補全這個字,他明白,這不僅僅是一個名字,更是一聲吶喊,一道控訴。
他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掏出一盒朱砂,用筆尖蘸取,輕輕點在那道裂痕之上。
“天若不認,我來認?!彼吐曕?,聲音沙啞,卻擲地有聲。
就在這時,人群中突然跪出一位身著八品錄事官服的官員。
他年過半百,須發(fā)皆白,顫顫巍巍地捧著一本殘破的古籍,正是太常寺的《禮典·附祀例》。
“崔大人!”那錄事官老淚縱橫,聲音哽咽,“古有‘義民配享’之制!雖非功臣,卻可因大義入廟側(cè)祀!此乃禮法,可昭公允!”
崔知晦聞言,渾身一震。
他顫抖著雙手接過那本《禮典》,如獲至寶。
他將書小心翼翼地放在石碑之前,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朗聲喝道:
“今日不是求恩,是討理!”
“若這三百人不配立碑,誰配?!”
他的聲音如同滾滾雷霆,在太廟前炸響,震得人心神俱顫。
話音未落,那石碑上的血字,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激憤,竟微微顫動起來,如同活物一般。
一陣微風(fēng)拂過,無聲無息,卻仿佛帶著三百零一個亡魂的嗚咽,在天地間回蕩。
與此同時,東宮之中。
武媚娘站在窗前,眼神深邃莫測。
她身邊的侍女阿蘭娜,正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錦囊。
“去掖庭,將張阿蘭交給你的東西,送到該送的地方。”武媚娘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阿蘭娜領(lǐng)命而去。
不多時,七份一模一樣的拓印,被分別送到了魏征、房玄齡、孫思邈等七位老臣的府邸。
拓印的內(nèi)容,正是那半枚“泰”字金魚符。
緊接著,武媚娘又命人找到西市的說書人,授意他們編排新的段子。
“雷劈魏王那夜,他正寫折子查火政司;天雷引下,不是殺他,是替他喊冤!”
一時間,長安城的街頭巷尾,都開始流傳著這樣的議論。
“死的不是貪王,是清君側(cè)的刀啊!”
甚至連北衙禁軍的營中,都有士卒開始竊竊私語。
“當年若魏王活著查下去,哪有今日井底火?”
夜深人靜,張阿蘭獨自一人來到東宮側(cè)門。
她捧著一個紫檀小匣,神情肅穆。
“奴婢張阿蘭,奉先皇后之命,前來獻書。”她對著緊閉的宮門,輕聲說道。
片刻之后,宮門緩緩打開。李承乾站在門后,靜靜地看著她。
張阿蘭將紫檀小匣遞上,匣中存放的,是長孫皇后親筆書寫的《誡子書》殘頁。
“民饑則國搖,匠怨則器朽。承乾者,非唯繼位,亦當承重?!?br />
張阿蘭泣不成聲,哽咽道:“這是皇后臨終前寫給陛下的,卻被高士廉以‘恐擾圣心’為由壓下。奴婢……奴婢今日斗膽獻上,只求殿下……莫要辜負皇后娘娘的期望!”
李承乾默然良久,他接過紫檀小匣,輕輕打開,看著那泛黃的紙頁,心中百感交集。
“傳令下去,將此書抄錄百份,不署名,只鈐‘東宮舊檔’印,悄然投遞至各王府、御史臺、國子監(jiān)學(xué)正案頭?!彼谅曊f道。
風(fēng)雨欲來,暗流涌動。
長孫無忌,這位權(quán)傾朝野的顧命大臣,很快就察覺到了這股危險的風(fēng)向。
“程務(wù)挺!”他怒吼一聲,聲音如同寒冰一般,“立刻率三百禁軍,封鎖太廟外圍!嚴禁‘血碑’再刻一字!違令者,斬!”
程務(wù)挺,這位北衙禁軍統(tǒng)領(lǐng),是長孫無忌的心腹,向來以鐵面無私著稱。
他領(lǐng)命而去,不敢有絲毫怠慢。
然而,當他率領(lǐng)三百禁軍趕到太廟門前時,卻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只見崔知晦身披麻衣,頭戴孝帽,手捧《禮典》,肅立于石階之上。
在他的身后,三百匠戶遺屬,提著燈籠,跪倒在地,每個人的頭頂,都頂著一碗潔白的凈米。
他們靜默無聲,如同三百座雕塑,巍然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