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你, 在命令我？”

  上方發(fā)話的存在從未聽過這樣荒唐的問句，偏偏江秉燭的神態(tài)又無比自然。他看起來完全是一個無知的人類，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所面對的, 是多么偉大的存在。

  祂的年歲比這座京城還要古老, 是巔峰的權(quán)力凝聚而成的神明。

  從人類歷史上的第一個皇帝登基封禪，祂便存于世間。每一名新登基的皇帝、每一座建立起的皇城、乃至于庸碌眾生的每一聲俯首叩拜，最終都會化為祂的一部分, 讓他越發(fā)超然、越發(fā)不可動搖。

  祂便是真正的皇權(quán)。

  沒有任何人可以忤逆祂, 也沒有任何人可以打破祂立下的規(guī)則。

  祂并不曾直接回答江秉燭的問題, 只是高高在上的，緩緩降下一道連天地都要為之震顫的威壓。

  “既見本尊，為何不跪？”

  江秉燭：“……？”

  他嘆了口氣。

  他就說，京城這種地方最無聊了，亂七八糟的規(guī)矩一大堆，煩人得很。

  但既然對方非要這么說，他也不是不能回應一下。

  江秉燭想著，隨手打了個響指。

  這一點動靜在當前的環(huán)境下微弱得幾不可聞。

  但下一刻, 天穹間忽然翻涌起某種難以名狀的巨大力量，祂比皇權(quán)更恐怖、比人類的歷史更悠遠，頃刻間, 天上的云層便被這無形的力量壓得四散開來, 一道金色的龍型影子被生生從云端擊落，直直墜入行宮！

  皇權(quán)的化身形如幽帝龍袍上所繡的五爪金龍，巨大的身軀跌落下來, 壓塌了雅致的亭臺樓閣, 在行宮精心安排的園林上, 制造出猙獰的痕跡。

  “轟隆隆”的巨響覆蓋了整座行宮, 但這還不夠。那股無形的力量繼續(xù)壓著詭龍的身軀向下，祂的頭大半陷進土里，整個詭倒在江秉燭腳下，姿態(tài)正像是在對著他俯首稱臣。

  “如你所愿。”江秉燭說。

  既然詭龍對于人類繁複的規(guī)矩有著這么奇怪的喜好，那就只好滿足祂了。

  可惜，祂現(xiàn)在看起來并沒有感恩的意思。

  詭龍被打了個猝不及防，但反應過來后，身上金光大綻，立刻擺脫了那股無形力量的束縛！

  祂張開嘴，吐出幾個古老晦澀的字眼。

  整個京城都在同一時刻回應祂的話語，京城四角亮起沖天的光芒！

  虛幻的金光變做一道道字符，它們連在一起，如同鎖鏈般，帶著萬鈞之力層層下壓，要將江秉燭這個不知天高地厚、蔑視皇權(quán)的家夥永遠鎮(zhèn)在地底。

  那道由皇權(quán)織就的鎖鏈羅網(wǎng)壓下來，江秉燭站在原地沒動，他甚至躲都懶得躲一下。

  金光在距離他身邊還有一丈時，忽然像是撞上了一道無形的深淵。字符潰散，鎖鏈消融，京城中大盛的金光被不知名的陰影纏上，發(fā)了狂似的向遠處逃逸，可是卻沒能擺脫黑影的追趕，頃刻間被它吞噬，消散得無影無蹤。

  皇權(quán)加諸于此間的意志，或許能令幽帝這樣的帝王提心吊膽，能讓萬萬千千的平凡眾生無法抬頭。它是不可違逆的律令，任何違抗者，只有死路一條。

  可它命令不了江秉燭、更束縛不了他。

  因為——

  人類的規(guī)則，從來無法號令一位凌駕于萬物之上的至高神明！

  江秉燭抬起手，詭龍的身軀不受控制的向上揚起，頸間那塊月牙型的逆鱗被一股力量用力拉扯。

  祂不斷掙扎，巨大的身軀在行宮的土地上翻滾出深深的溝壑，龍尾在空中亂掃，撞倒了一片朱紅色的宮墻。

  江秉燭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直到那塊逆鱗被他硬生生隔空拔了下來！

  龍血飛濺。

  江秉燭站得離詭龍不遠，金色的血液覆蓋了他的小半張臉。

  行宮重歸黑暗，龍血順著少年白皙的臉龐向下滑落，散發(fā)出的金芒卻無法蓋過他眼瞳之中詭異的猩紅光芒。

  江秉燭一言未發(fā)，他看著不斷掙扎的詭龍，腦海中一些久遠的記憶漸漸浮現(xiàn)。

  詭龍的力量，已經(jīng)很接近于從神，在這個詭氣稀薄的世界里，即便說祂是真神，大約也不會有人反駁。

  或許就是因為這些相似的點，才讓他想起很多位故人。

  從初代的光與火之神開始，到后來的命運之神、腐爛之神……

  “你們臨死的樣子，也沒有什么差別。”江秉燭輕聲說。

  哪怕這些家夥的權(quán)柄各不相同，可是它們連死前的想法都一模一樣，有著令人非常熟悉的恨意與無能狂怒。

  詭龍已經(jīng)死了，鑒于江秉燭對祂并沒有別的安排，他把祂複生的可能也清除得干干靜靜。

  只不過……

  江秉燭垂眼，看著詭龍臨死前，向與他合作過的人類傳達的最后一條消息，心念一動，抹去了最后幾個字。

  他又想了想，解除了冤魂們身上的限制，從行宮的廢墟中，拎出來一團亂糟糟的人形，扔到冤魂們面前。

  “他還活著，”江秉燭簡短地說，“要做什么，你們自己決定?！?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