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試探
屆時,之前所有的推斷、所有的僥幸,都將瞬間粉碎。孫宦官根本無需等到明日,立刻就會轉(zhuǎn)身回來,用最殘酷的手段撬開他的嘴。
真正的寒意此刻才姍姍來遲,細密地爬上脊椎。
易子川收斂起所有心神,將意識沉入更深的“沉睡”之中,連腦海里的推演都變得極其緩慢和模糊,仿佛只是無意識的夢境碎片。他讓自己的一切生命體征都貼合著藥力控制的模樣,唯有那縷內(nèi)息,在極致的控制下,以一種近乎龜息的狀態(tài),在最深處緩慢而堅定地流轉(zhuǎn),維持著那一點不滅的靈臺清明。
時間變得更加難熬。
暗處的注視如同懸在頭頂?shù)睦麆?,不知何時會落下。他必須完美地扮演下去,直到這雙眼睛的主人確認無誤,自行離開。
又或許……這雙眼睛永遠不會離開?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一個時辰,或許更久。窗外依舊漆黑,燭火已燃過半,光線黯淡了許多。
那縷若有若無的注視感,終于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
走了?
易子川不敢有絲毫大意,又維持了許久的狀態(tài),確認那感覺真的消失了,緊繃到極致的神經(jīng)才略微一松。隨之而來的,是更深重的疲憊和仿佛要撕裂靈魂的痛楚。
但他知道,自己又熬過了一關(guān)。
然而,就在他心神微松的這一剎那——
“吱呀——”
側(cè)門又一次被推開了一條縫隙。
這一次,沒有任何腳步聲,只有一個矮小的身影端著一個木盤,如同影子般悄無聲息地滑了進來。那是一個小宦官,低著頭,看不清面容,動作僵硬而恭順。
他徑直走到床邊,將木盤放在床頭小幾上。盤子里是一碗漆黑的湯藥,散發(fā)著比之前更濃重的苦澀氣味,以及一小碟看起來干硬的點心。
小宦官放下東西,并未立刻離開,而是就那樣低著頭,垂手站在床邊,仿佛在等待什么指示,又像是在……觀察?
易子川的心再次提起。又是試探?還是單純的送藥?
他維持著呼吸,一動不動。
那小宦官站了足足十幾息,忽然極快地抬起眼皮,朝床上瞥了一眼。
那眼神并非好奇,而是一種……評估和確認。冰冷,機械,與他卑微的姿態(tài)全然不符。
只一瞬,他又恢復(fù)了那副低眉順眼的模樣,然后慢慢轉(zhuǎn)過身,依舊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門被再次合攏。
一切重歸寂靜。
易子川卻感到一種更深沉的冰冷。
東廠的手段,當真層層疊疊,無窮無盡。明槍暗箭,虛實難辨。那暗處的注視剛?cè)?,這看似卑微的送藥人又來。若他方才因確認監(jiān)視消失而有所異動,必然又落入算計之中。
那碗湯藥散發(fā)著不祥的氣息。是療傷的?還是加重控制的?那碟點心呢?是充饑?還是試探他是否會主動進食?
他不能碰。一點都不能碰。
易子川再次凝聚起意志,對抗著新的威脅。身體對水分和食物的本能渴望被強行壓下。
長夜漫漫。
黑暗中,似乎有無數(shù)雙眼睛在閃爍,無數(shù)的試探如同毒蛇,伺機而動。
但他心中的那點星火,卻在這一次次冰冷的沖擊下,燃燒得更加凝練。
他必須活下去。
必須熬到天明。
去面對那注定腥風(fēng)血雨,卻也是唯一可能藏有一線生機的……
黎明。
時間在極致的靜默與緊繃中流逝,窗外濃墨般的夜色終于透出一絲極淡的灰白,如同浸水的宣紙,緩慢而無情地暈染開來。
燭火早已燃盡,只余下一縷細微的焦煙味,混雜在湯藥冰冷的苦澀和血腥氣中,凝滯不動。
這一夜,易子川如同在萬丈深淵的鋼絲上行走,每一步都是心智與極限的煎熬。那碗藥和點心,他自然絲毫未動。身體的干渴與饑餓如同火焰灼燒,但精神的警覺已將它們壓制成本能的背景噪音。他全部的心力,都用于維系那深沉的偽裝,以及丹田內(nèi)那縷不肯熄滅的內(nèi)息小火苗。
它比昨夜壯大了些許,流轉(zhuǎn)時帶來的暖意和清明也更加清晰,雖然依舊微弱,卻真正成了他在這片絕望冰洋中唯一的浮木。
突然——
“哐當!”
一聲粗暴的巨響打破了死寂!
房門并非被推開,而是被人從外面一腳狠狠踹開!沉重的門板砸在墻壁上,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刺骨的晨風(fēng)瞬間灌入,帶著院落里的潮濕土腥氣,也吹散了屋內(nèi)令人窒息的沉悶。
易子川的心臟猛地一跳,但長期緊繃的神經(jīng)和內(nèi)息的運轉(zhuǎn)讓他控制住了任何生理上的反應(yīng),唯有藏在被子下的指尖無法自控地蜷縮了一下。他維持著那副重傷昏迷的姿態(tài),連睫毛都未曾顫動一分。
腳步聲響起。
不是孫宦官那種陰柔悄無聲息的滑行,也不是侍衛(wèi)沉重整齊的踏步,而是另一種……更加傲慢、更加肆無忌憚的腳步聲。靴底敲擊著冰冷的地面,發(fā)出清晰而散漫的“嗒、嗒”聲,顯示著來人對這里絕對的主宰權(quán),以及一種對囚犯狀況毫不在意的輕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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