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墻上的廝殺聲漸漸遠去。

  王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過那一夜的。等到天邊泛起魚肚白，北齊軍終于鳴金收兵，他整個人像是從水里撈出來的，雙腿發(fā)軟，連站都站不穩(wěn)。

  趙羽還在清點傷亡。

  “死了三十七個，重傷五十二個。”武飛雪面無表情地報告著，聲音里聽不出半點波瀾，“床弩損壞四架，火油彈用了大半，箭矢消耗過半?！?br />
  “夠了?！壁w羽擦了擦臉上的血污，“讓兄弟們先下去歇著，傷員該治的治，該埋的埋?！?br />
  王瑾看著他，突然開口：“你早就知道北齊會來?！?br />
  這不是疑問句。

  趙羽轉過頭，那雙平日里總是帶著點懶散的眼睛此刻格外清明：“王大人是想問，我為什么不上報朝廷？”

  “我……”

  “因為沒用。”趙羽打斷了他，“等奏折送到京城，等朝中那幫老爺們吵完架，等援軍調過來，龍牙鎮(zhèn)早就沒了。”

  王瑾張了張嘴，卻發(fā)現自己反駁不了。

  “再說了，”趙羽笑了笑，那笑容里有點自嘲，“我一個被發(fā)配的廢物皇子，誰會信我的話？”

  這話說得輕飄飄的，卻讓王瑾心頭一緊。

  他想起京城里那些傳言，想起朝堂上那些冷眼旁觀，突然覺得有點說不出的憋悶。

  “殿下……”

  “別叫我殿下?！壁w羽擺擺手，“在龍牙鎮(zhèn)，我就是個鎮(zhèn)守?！?br />
  話音剛落，城墻下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不好了！鎮(zhèn)守大人！”一個士兵慌慌張張地跑上來，“北齊軍又來了！”

  趙羽臉色一變，快步走到城墻邊往下看。

  這一看，他眉頭皺得更緊了。

  北齊軍確實又來了，但這次不是攻城，而是在城外五百步的地方扎營。一頂頂帳篷迅速搭起來，炊煙裊裊升起，分明是打算長期圍困的架勢。

  “這是要困死我們?！蔽滹w雪走到趙羽身邊，“城里糧食能撐多久？”

  “半個月。”趙羽揉了揉眉心，“省著點，二十天?！?br />
  “二十天后呢？”

  “二十天后……”趙羽頓了頓，“再說吧。”

  王瑾聽著這對話，心里越發(fā)不是滋味。他想說點什么，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就在這時，北齊軍營里突然走出一人。

  那人穿著一身黑色重甲，腰挎彎刀，騎著一匹高頭大馬，緩緩走到城墻下。

  “龍牙鎮(zhèn)守！”那人扯著嗓子喊，“我家將軍有話要說！”

  趙羽沒動。

  “我家將軍說了，只要你們開城投降，既往不咎！不但不殺你們，還能給你們一條活路！”

  城墻上的士兵們騷動起來。

  有人臉上露出動搖的神色。

  王瑾心頭一緊，下意識看向趙羽。

  趙羽還是沒動，只是靜靜地看著城下那人。

  “怎么樣？考慮考慮？”那人繼續(xù)喊，“你們這點人，能守幾天？糧食夠吃嗎？水夠喝嗎？朝廷會派援軍來救你們嗎？”

  每一句話都像刀子一樣扎在士兵們心上。

  有人開始竊竊私語。

  “別聽他胡說八道！”一個老兵突然吼道，“北齊人的話能信，母豬都會上樹！”

  “就是！”另一個士兵跟著喊，“當年他們說投降不殺，結果呢？屠了整整三個村子！”

  騷動漸漸平息。

  城下那人見勸降不成，臉色一沉，轉身回營。

  趙羽這才轉過身，掃視著城墻上的士兵們：“都聽好了，北齊人的話，一個字都別信。他們要的不是活人，是奴隸?！?br />
  “可是……”有人小聲嘀咕，“援軍真的會來嗎？”

  “不知道。”趙羽說得很直白，“但我知道，只要我們還守著，龍牙鎮(zhèn)就還在。只要龍牙鎮(zhèn)還在，北齊人就過不去?！?br />
  他頓了頓，聲音突然提高：“你們都是屯田兵，種了幾年地，本來可以安安穩(wěn)穩(wěn)過日子。是我把你們拉進這場仗里，我對不住你們?！?br />
  士兵們愣住了。

  “但是，”趙羽話鋒一轉，“你們想想，如果北齊人打進來，你們的地還是你們的嗎？你們的家還在嗎？你們的老婆孩子還能活嗎？”

  沒人說話。

  “所以，”趙羽一字一頓，“我們沒得選。要么守住，要么死?！?br />
  話說得很絕，卻讓人心里踏實。

  王瑾看著那些士兵們的眼神從迷茫變得堅定，突然明白了什么。

  這個人，不會畫大餅，不會說漂亮話，但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而真話，有時候比謊言更有力量。

  “都下去歇著吧?！壁w羽揮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