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漕運，船楫往來如織，水面上漂著的不僅是糧米貨物，更纏著密密麻麻的利益網(wǎng)。

  干這行的，有世代靠搖櫓撐篙討生活的船戶，有壟斷碼頭的幫派把頭，更有背后站著士紳豪族的大商號——他們家的貨船首尾相接，占去大半個河道，光是雇纖夫、請舵手的開銷，每年就得流水般花出去。

  所以當(dāng)蒸汽船的消息傳到江南，那些算盤打得噼啪響的商賈先坐不住了。

  “不用纖夫拉，不靠風(fēng)推水送，燒上煤就能跑，這要是真的，一趟下來能省多少工錢？”茶館里，綢緞商張老板捻著胡須，眼睛亮得像見了金子，“從蘇州到揚州，往日搖櫓要三天，蒸汽船聽說一日就能到，貨能早卸市，價錢就能壓別人一頭！”

  這話戳中了在場所有商人的心思。

  旁邊鹽商李東家立刻接話：“何止省工錢省時間？雇來的纖夫時常鬧罷工要加錢，舵手喝醉了把船開偏也是常事，蒸汽船要是能由商號自己人管著，這些麻煩不就全沒了？”

  他們背后的豪族更是動作快。

  當(dāng)夜，就有士紳派管家去打聽蒸汽船的技術(shù)源頭，禮盒一車車往懂行的官員府里送，明著是“請教船務(wù)”，實則都想撬開技術(shù)的口子。

  “哪怕先弄來圖紙仿一個，哪怕只學(xué)個皮毛，在漕運里也能占盡先機(jī)?！币晃恍胀醯泥l(xiāng)紳在族會上拍了板，“咱們捐錢給工部，就說要‘助朝廷興水運’，換他們派個工匠來指導(dǎo)指導(dǎo)，這買賣不虧?！?br />
  水面上的船還在慢悠悠搖著櫓，岸上人的心卻早被那不用人力就能跑的鐵家伙勾走了。

  漕運的利益蛋糕就這么大，誰先咬到蒸汽船這塊新奶油，誰就能在往后的日子里，把別人遠(yuǎn)遠(yuǎn)甩在身后。

  朱元璋坐在龍椅上，手指輕輕敲擊著扶手，聽完錦衣衛(wèi)的回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將奏報往案上一扔，沉聲道：“哼，無利不起早，果然一點不假?！?br />
  殿內(nèi)靜得能聽見燭火跳動的聲響，他抬眼看向身旁的侍衛(wèi)：“遼東那蒸汽船才露了個影，江南的商賈士紳就動起了心思？一個個算盤打得比誰都精，以為朕不知道他們打的什么主意？”

  “陛下英明。”侍衛(wèi)躬身應(yīng)道。

  朱元璋站起身，踱了幾步，目光銳利如鷹：“他們想要技術(shù)？可以。但得憑本事來換。傳朕旨意，讓工部牽頭，把蒸汽船技術(shù)拆解開來，能用在漕運上的部分，許他們出錢學(xué)——但核心的東西，必須捏在朝廷手里。”

  他頓了頓，語氣更沉：“告訴那些士紳，想靠著技術(shù)壟斷漕運？沒那么容易。朝廷既要興利，也要防著有人借利生亂。誰敢暗箱操作，錦衣衛(wèi)只管去查，朕絕不姑息?！?br />
  說罷，他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底閃過一絲厲色：“這天下的利，得讓天下人共享，但若有人想獨吞，朕就斷了他的念想?！?br />
  漕工們聚在碼頭邊，手里攥著磨得發(fā)亮的纖繩，臉上滿是焦躁。有人把草帽往地上一摔，粗聲喊道：“這蒸汽船要是真跑起來，咱們這些拉纖的、掌舵的，還有活路嗎？”

  人群立刻炸開了鍋，有人指著遠(yuǎn)處停泊的蒸汽船模型，紅著眼吼：“那鐵家伙不用吃飯不用喘氣，咱們一家老小等著米下鍋呢！”

  更有人撿起石子往模型上扔，“砸了它！看它還怎么搶飯碗！”

  混亂中，幾個老漕工蹲在地上抹眼淚，他們拉了一輩子纖，脊梁早就壓彎了，原想著靠這手藝干到動不了，如今卻要被這沒感情的鐵疙瘩擠走。

  “咱除了拉船啥也不會啊……”哽咽聲混著罵聲，在碼頭上空盤旋。

  有年輕些的漕工血氣上涌，竟要往蒸汽船停泊的碼頭沖，被旁邊的人死死拉住：“別沖動！砸了船咱們更沒理了！”可那股子絕望和憤怒，像壓在心頭的石頭，沉甸甸喘不過氣。

  消息傳到朱元璋耳中時，他正看著奏報皺眉。

  旁邊的侍衛(wèi)低聲問：“陛下，要不要派兵彈壓？”

  朱元璋擺擺手，指尖在案上敲了敲：“都是討生活的人，堵不如疏。傳旨，讓工部給漕工們開個技藝營，愿意學(xué)蒸汽船掌舵的，朝廷管飯教手藝；年紀(jì)大的，轉(zhuǎn)去看管碼頭倉庫，俸祿照發(fā)。”

  他頓了頓，補充道：“告訴他們，朝廷不是要砸他們的飯碗，是要換個更大的碗?！?br />
  員役站在碼頭高處，手里揚著明黃的公文，扯著嗓子把朱元璋的旨意念了三遍。可底下的漕工們大多低著頭，手里的纖繩攥得更緊了，臉上滿是懷疑。

  “安撫？我看是緩兵之計！”一個絡(luò)腮胡的漕工猛地把草帽甩在地上，粗聲粗氣地吼道，“等咱們把這股氣泄了，轉(zhuǎn)頭就把蒸汽船鋪滿河道，到時候咱們連喝粥的碗都保不住！”

  旁邊幾個年輕些的漕工跟著附和：“就是！朝廷的話能信？去年說給咱們漲工錢，到現(xiàn)在影子都沒見著！”

  “學(xué)掌舵？就咱這雙手，拉了半輩子纖，握得住那鐵桿子嗎？”

  幾個老漕工蹲在地上，吧嗒吧嗒抽著旱煙，煙鍋里的火星明明滅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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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也不求啥技藝營，”一個滿臉皺紋的老漢磕了磕煙鍋，聲音沙啞，“就想知道，真到了蒸汽船跑滿河那天，咱這些老骨頭，還能有口飯吃不？”

  人群里的議論聲越來越大，有罵朝廷言而無信的，有擔(dān)心往后生計的，還有人盯著遠(yuǎn)處河面上那艘孤零零的蒸汽船模型，眼里冒著火。

  員役急得額頭冒汗，把公文往最前面的漕工手里塞：“這是陛下親筆批的朱諭！蓋著玉璽呢！還能有假？技藝營明日就開，管吃管住，學(xué)不會的也給安排看守碼頭的活，月錢一分不少！”

  可漕工們大多沒接那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