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跟我睡
每一次聽到辭鏡姐姐這個稱呼,平原都有點想笑。
朱辭鏡向來是個自詡走在國際化大都市的時尚女性,生平最討厭她媽給她起的這個酸不溜丟的古風名。平原都不敢想,她第一次聽到夏潮這樣乖乖巧巧又充滿古風古韻地喊她辭鏡姐姐,心里情感將翻涌得多么復雜。
她看了眼正在刷手機的朱辭鏡,心里有點好笑,便打字回復:“嗯。”
對面的小朋友顯然是感覺找到了知音,終于雀躍了起來:“我就說作文很難寫嘛!”
八百字,夏潮每次想到都好頭疼。平原之前還說作文可簡單了,八股文背背框架,及格分就能拿得穩(wěn)穩(wěn)的。
可是背框架是一個難度,怎么活學活用,又是另一個難度呀!
夏潮沒少為這件事苦惱過。
現(xiàn)在被她抓住把柄了吧,她有點得意洋洋:“明明你自己也覺得很難嘛,還和我說掌握套路,分數(shù)閉眼拿。”
她有點翹尾巴了,平原也忍不住翹了翹嘴角。
她想,夏潮大概不知道,成年人眼里,高中生的心思總是很明顯的。就像高中的時候,班主任抓早戀總是一抓一個準。
因為小孩子的心實在是太好懂了。清澈透明,就像她們自己的眼睛,一眼就能望到底。
所以她立刻就察覺到夏潮藏在得意下面的心情——高中的時候,大家互相拉近距離的最快方法,總是一起吐槽同一門科目、同一個老師、同一道題。
一句“原來你也不會啊”,足以讓深陷題海的小孩子,建立起最小單位的同盟軍。
她望著屏幕,彎了彎眼睛,有些新奇。
十七歲的平原并沒有享受過這樣的待遇,因為當年她成績太好了,一個成績好得毫無懸念的人,是不會有人試圖用吐槽考試的方法來拉近關(guān)系的。
大家只會覺得和學霸吐槽題目,簡直自取其辱。平原當然也沒興趣假惺惺裝不會,以此博取一個可親的形象。
所以,高中每次月考結(jié)束,她總是一個人冷冷清清地收拾桌子,冷冷清清地去吃飯,然后等到出分,大家開始緊鑼密鼓地用每科分數(shù)計算排名,她就一個人冷冷清清地坐在座位上。
她從來不算分,也不提前對答案,倒不是因為她不在意輸贏。相反,她心里清楚,自己的輸贏心絕不比任何人輕。
她只是懶得動手而已。反正結(jié)局已定,最后都會知道的。
當然,當年的她并沒有意識到,這種氣定神閑,本身就是一種試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傲的競爭心。
所以她沒有朋友。但這一切也怪不了誰,高考是殘酷的,青春同樣也殘酷。一群少年人,在同樣的花季雨季,將自己塞進應試的模子里,明明骨縫里都滲著錙銖必較,嘴角還要翹得滿不在乎。
平原對高考沒有怨言,它既然給了許多人相對公平的機會,那么自然也會相對公平地拿走一些東西。
她只是做夢也沒想到,有朝一日,她會在高考結(jié)束九年之后,聽一個小朋友有滋有味地和她吐槽作文題。
很稀奇的體驗。
所以,她也就沒有告訴夏潮,高考那年的作文她之所以寫得很差,是因為題目是關(guān)于家風家庭的。
而她當年連自己的生日都不知道,更別提什么家的概念。
朱辭鏡不知道,是因為每年高考,不同的地區(qū)都有不同的套卷,而她倆不是一個地方。平原怕她尷尬到磕頭謝罪,所以干脆三緘其口。
而她對著夏潮保持沉默,則是因為對方輕輕的一打岔,讓她忽然意識到,好像這事兒已經(jīng)過去了。
不知道生日也沒什么了不起的,她當時也沒問夏玲。因為她早就是成年人了,大可以每年挑個自己喜歡的月份過生日。
當然,大部分時候她連生日都有點懶得過。自己的出生日期怎么填,取決于她什么時候需要各大商家的生日優(yōu)惠。
更何況……她的高考作文只是相對寫得比較差。
平原垂下眼睛,在打字框里輕輕地回:“你知道我那年高考作文多少分嗎?”
對面果然很天真地問:“多少?”
她笑了,報了個絕對不低,甚至可以拿來當小范文的分數(shù)。
“雖然當時那個題目我不怎么熟悉,”她打字,不自覺帶著點壞心眼,“但是靠著提綱和語料庫,還是寫的不錯的。”
“你說,這個作文你還要學嗎?”
“……”夏潮似乎啞巴了,十秒鐘的沉默之后,她一板一眼老老實實地回:“對不起,我錯了?!?br />
她的微信氣泡都帶著幽怨:“姐姐,你有沒有覺得你真的很適合當老師。”
把人治得服服帖帖的。
“知道啊,”平原回,波瀾不驚,“大學時我經(jīng)常當家教賺錢?!?br />
……難怪業(yè)務這么熟練。夏潮徹底心悅誠服,有氣無力,想要給她鞠躬:“我之后一定好好學習,姐姐老師?!?br />
撲哧。平原被逗笑了。
正在和新crush打得火熱的朱辭鏡從手機里抬起頭,驚悚地看了平原一眼。
她這位老朋友此刻對著手機微微地笑,笑意很淡,放在別人臉上大概屬于敷衍的淺,但落在平原身上,就像遺世而獨立的水仙花,靜默地里突然開了一瓣。
詭異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