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水烽煙：齊滅宋與秦之抉擇

  暮春的風掠過彭城郊外的麥田時，宋將公孫忌正站在城樓上，望著遠方天際線處騰起的狼煙。那煙柱黑得發(fā)沉，像一柄倒插在平原上的墨劍，風卷著焦糊味飄來，連田地里剛灌漿的麥子，都似染上了一層惶惶的灰。

  “將軍，齊軍前鋒已過方與，離彭城不足五十里了！”斥候單膝跪地，甲胄上還沾著泥點，聲音發(fā)顫，“田單親率三萬銳卒，用的是‘鐵壁陣’，沿途的小邑沒一個能撐過半日。”

  公孫忌抬手按在城垛上，指尖觸到冰冷的青銅戈刃。他今年五十八歲，鬢角已全白，當年隨宋康王伐滕時，他還是個能扛著長戟沖鋒的少年，可如今宋國早已不是那個能在泗上稱雄的國度——自宋康王晚年窮兵黷武，國勢便一日不如一日，如今國內(nèi)糧庫空虛，邊境守軍連像樣的甲胄都湊不齊，面對齊國這頭猛虎，竟連像樣的抵抗都顯得奢侈。

  “傳我將令，緊閉四門，凡十五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男子，皆登城助守?！惫珜O忌的聲音比風還冷，“再派使者快馬去咸陽，告訴秦惠文王，若秦國不出手，泗上之地旦夕間便歸齊國，屆時齊強而秦孤，他不會看不到這后果！”

  使者是個叫宋偃的年輕大夫，臨行前，他抱著裝國書的木匣，跪在公孫忌面前磕了三個頭：“將軍放心，我便是爬，也要把信送到咸陽宮！”他跨上宋國僅存的幾匹良馬之一，馬鞭抽得馬臀滲血，一路向西，身后彭城的輪廓越來越小，只有那道狼煙，始終懸在天際，像一道催命的符。

  一、咸陽宮的求援信

  咸陽宮的朝會比往常早了半個時辰。惠文王坐在玄色玉階上，臉色有些蒼白，咳嗽聲不時打斷議事——開春后他便染了風寒，太醫(yī)說需靜養(yǎng)，可近日列國傳來的消息，沒一件能讓他安心。

  “君上，宋國使者宋偃求見，說有急事稟報。”中庶子捧著木匣上前，匣上的銅扣還沾著塵土，顯然是長途奔襲而來。

  惠文王抬手示意呈上來，內(nèi)侍打開木匣，取出一卷用絹布寫就的國書。絹布邊緣被反復折疊得發(fā)毛，上面的字跡潦草而急切，宋王偃的印章蓋得歪歪斜斜，字里行間滿是哀求：“齊人以十萬之眾伐宋，彭城危在旦夕……若秦能出兵援我，宋國愿割淮北三城，歲歲納糧，永為秦藩?！?br />
  惠文王將國書遞給身旁的相邦公孫衍，指尖微微發(fā)顫：“諸位卿家，都看看吧。齊國這是要趁秦國在中原與韓魏周旋，捅泗上的簍子了。”

  公孫衍接過國書，快速掃過一遍，眉頭瞬間擰成了結(jié)。他上前一步，玄色朝服下擺掃過玉階，聲音洪亮：“君上，此事絕不可坐視！齊國若吞了宋國，便可得泗上富庶之地，陶邑的鹽鐵、彭城的糧草，都會成齊國的囊中之物——到那時，齊國西可抵韓魏，南可脅楚國，實力驟增，再想制衡，難如登天！”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殿中諸臣：“當年張儀在時，便說‘齊楚若強，秦必受困’。如今秦國剛與韓魏定盟，正該趁勢穩(wěn)住泗上，若放任齊國滅宋，之前在中原的布局，都要白費！依臣之見，當派王翦將軍率五萬大軍，從函谷關(guān)東出，直逼齊軍側(cè)翼，再命蒙恬從北地郡調(diào)一部騎兵，虛張聲勢威懾齊境，齊軍必退！”

  殿中一陣騷動，幾個文官紛紛點頭——他們多是公孫衍提拔的，深知制衡列國的重要性?？晌鋵⑿辛欣?，卻有人緩緩出列，正是大將軍王翦。

  王翦今年四十出頭，身材高大，甲胄上的玄鳥紋被磨得有些發(fā)亮。他不像公孫衍那般激昂，聲音沉穩(wěn)得像夯在地上的基石：“相邦此言，臣不敢茍同?！?br />
  滿殿瞬間安靜下來，連惠文王的咳嗽聲都停了。王翦上前，雙手抱拳：“君上，秦軍當前的布防，您最清楚。函谷關(guān)駐兵三萬，要防韓魏反復；北地郡五萬，需抵匈奴南下；蜀郡剛平了夷亂，還得留兩萬鎮(zhèn)撫。若再抽五萬大軍援宋，秦國本土兵力便空了——萬一老世族趁機異動，或匈奴趁虛而入，怎么辦？”

  他從懷中取出一卷輿圖，鋪在殿中案上：“齊軍伐宋，用的是田單、田忌兩位名將，十萬大軍皆是精銳，且糧草充足。我軍若援宋，需長途奔襲千里，糧草轉(zhuǎn)運困難，且齊軍以逸待勞，勝負難料。即便打贏了，秦國也會損兵折將，最后只落得宋國三城的好處，得不償失?！?br />
  “那依將軍之見，便眼睜睜看著齊國滅宋？”公孫衍追問，語氣帶著幾分急切，“等齊國變強，再打過來，難道我們要在函谷關(guān)被動挨打？”

  “臣不是要坐視，是要‘坐山觀虎斗’?！蓖豸宓氖种冈谳泩D上的宋國疆域劃過，“宋國雖弱，但彭城城堅，且宋王偃雖昏聵，卻也會拼死抵抗。齊軍要拿下宋國，必付出慘重代價——臣已派斥候探查，齊軍圍攻彭城，每日損兵近千，糧草消耗也極大。等他們兩敗俱傷，我們再出兵，既可收拾殘局，又能名正言順地占據(jù)泗上要地，豈不比現(xiàn)在硬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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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各執(zhí)一詞，殿中大臣分成兩派，爭論聲越來越大?；菸耐蹩吭邶堃紊希]上眼，手指輕輕敲擊著扶手。他想起二十年前，商鞅剛死時，老世族也是這般吵著要廢新法，是他力排眾議，才保住了秦國的根基。如今面對齊國的威脅，他更要謹慎——秦國的強盛，不是靠一時的沖動，而是靠步步為營。

  “君上，北地郡急報！”殿外突然傳來內(nèi)侍的聲音，“匈奴左賢王率兩萬騎兵，襲擾了雞鹿塞，蒙恬將軍請求增兵！”

  惠文王猛地睜開眼，咳嗽聲又起，這次比之前更劇烈。他擺了擺手，示意內(nèi)侍退下，目光落在王翦身上：“將軍說得對，秦國不能兩線作戰(zhàn)。”

  公孫衍還想爭辯，卻被惠文王抬手止?。骸跋喟畹男乃?，朕懂。但秦國的家底，朕更清楚。若援宋，匈奴再趁機南下，老世族再在國內(nèi)作亂，秦國便危險了。”他頓了頓，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傳朕旨意，秦國暫不出兵援宋，命邊境守軍加強戒備，密切關(guān)注齊宋戰(zhàn)局；另派使者去楚國，告知齊伐宋之事，挑動楚齊矛盾——至于宋國……若它真的守不住，那也是天命?！?br />
  宋偃在咸陽宮門外等了三日，等來的只有這樣一道冷冰冰的旨意。他站在宮門前，望著那高聳的宮墻，突然跪了下去，額頭磕在青石板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身后的隨從想扶他，卻被他推開：“秦國……終究是靠不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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