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4集:《世族妥協(xié)》
咸陽秋定
咸陽的秋意總比關(guān)外來得早,才過白露,宮墻下的梧桐葉便簌簌落了滿地,沾著晨露,在青磚上洇出深淺不一的濕痕。甘龍拄著棗木拐杖,站在章臺宮的石階下,望著檐角那只青銅鎏金的鴟吻,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他身后跟著杜摯與十余名老世族的家主,皆是一身素色錦袍,往日里昂首闊步的姿態(tài),此刻竟透著幾分瑟縮。
“大人,宮里傳話說,君上在宣室殿候著?!眱?nèi)侍尖細(xì)的聲音打破了沉默,甘龍深吸一口氣,將拐杖在石階上頓了頓,率先邁步往里走。廊下的銅鈴隨著風(fēng)輕輕晃動,那聲音在他聽來,竟像是商鞅變法初期,咸陽街頭懸掛的新律木牌被風(fēng)吹動的聲響——那是老世族們心頭橫亙了十余年的刺,如今卻要親手將這根刺按進(jìn)自己的骨血里。
宣室殿內(nèi)彌漫著淡淡的松煙香,惠文王端坐在案后,玄色朝服上繡著的日月星辰紋在晨光下泛著暗光。他面前攤著一卷竹簡,正是昨夜甘龍等人遞上來的奏疏,墨跡尚未完全干透,上面“愿遵新法,不預(yù)朝政”八個字,筆鋒雖穩(wěn),卻藏著幾分不得已的滯澀。
“甘老大夫,”惠文王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你等奏疏,寡人看過了?!?br />
甘龍躬身行禮,花白的胡須垂在胸前,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老臣……老臣代表咸陽諸世族,向君上請罪。往日里,老臣等囿于舊俗,對新法多有抵觸,驚擾君上,阻塞國政,罪該萬死。今見君上推行新法之心堅(jiān)如磐石,張儀、王翦諸臣又皆是棟梁,老臣等方知,秦國的強(qiáng)盛,斷不可再走回頭路。自此往后,世族子弟皆遵新法,若有違者,任憑君上處置?!?br />
他說罷,身后的杜摯等人紛紛跪倒在地,齊聲附和?;菸耐跄抗鈷哌^眾人,見他們雖面帶愧色,卻無往日那般桀驁,心中便有了數(shù)。他起身走到殿中,親手將甘龍扶起,指尖觸到老人冰涼的手臂,又看了看他鬢邊新增的白發(fā),語氣緩和了幾分:“甘老大夫是秦國的老臣,自先君時(shí)便輔佐朝政,寡人豈會不知你等的心思?舊俗難改,非一日之過,如今你等愿意歸順新法,便是為秦國做了一件大事?!?br />
杜摯跪在地上,聽惠文王語氣松動,連忙抬頭道:“君上寬宏大量,老臣等感激涕零。只是……只是族中子弟多依賴田宅為生,若新法盡奪其產(chǎn),恐生禍亂。老臣斗膽,請君上念在諸世族世代為秦效力的份上,留些許田產(chǎn),讓子弟們能有生計(jì)。”
這話一出,殿內(nèi)頓時(shí)安靜下來。老世族們最看重的便是祖上傳下的田宅與爵位,如今主動求“留些許”,已是極大的讓步?;菸耐踝叩酱扒?,望著院中那棵老槐樹,樹葉已落了大半,露出光禿禿的枝椏。他想起商鞅變法之初,世族們聯(lián)合起來抵制新法,甘龍?jiān)诔蒙吓c商鞅爭辯三日不休,杜摯更是暗中唆使族人造反,那時(shí)的他們,何曾有過這般卑微?
“寡人知道,田宅是你們的根?!被菸耐蹀D(zhuǎn)過身,目光落在眾人身上,“新法雖重農(nóng)抑商,卻非不近人情。寡人可以答應(yīng)你們,保留各家族三成田宅,作為祭祀祖廟、供養(yǎng)子弟之用。但有一條,這些田宅必須按新法登記,繳納賦稅,若有子弟依仗世族身份逃稅、兼并民田,休怪寡人不講舊情?!?br />
甘龍等人聞言,臉上露出驚喜之色。他們原本以為,能保住一成田宅已是萬幸,沒想到惠文王竟給了三成。杜摯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diào):“君上仁德!老臣等敢以祖廟起誓,若有子弟違法亂紀(jì),老臣等必親手將其綁送廷尉,絕無半分偏袒!”
“好?!被菸耐觞c(diǎn)頭,又命內(nèi)侍取來早已備好的竹簡,“這是寡人擬定的文書,上面寫著各家族可保留的田宅數(shù)量與地界,你等看過無誤后,便簽字畫押。往后,咸陽的世族與百姓,皆按新法行事,再無新舊之分。”
甘龍接過竹簡,指尖微微顫抖。他低頭看著上面的字跡,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宣告一個時(shí)代的結(jié)束——那個由世族掌控朝堂、壟斷田產(chǎn)的時(shí)代,終究是過去了。他轉(zhuǎn)頭看向杜摯,見杜摯眼中雖有不舍,卻也帶著幾分釋然,便不再猶豫,拿起筆,在竹簡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待眾人都簽完字,惠文王命人將竹簡收好,又道:“今日之事,是秦國的新開端。寡人不會因往日的恩怨,苛待諸位老臣。甘老大夫,你仍可入朝堂議事,只是不得再干預(yù)新法推行;杜大夫,你熟悉地方吏治,寡人命你前往隴西,協(xié)助當(dāng)?shù)毓倮羟宀閼艏?,也算為新法出一份力?!?br />
甘龍與杜摯連忙謝恩。他們知道,惠文王這是既給了他們體面,又將他們安置在了合適的位置,既不會讓他們閑居在家生事,也不會讓他們再擁有干預(yù)朝政的權(quán)力。這般處置,可謂是恩威并施,恰到好處。
走出章臺宮時(shí),陽光已灑滿了石階。甘龍拄著拐杖,慢慢走下臺階,杜摯跟在他身邊,低聲道:“君上此舉,既保住了咱們的顏面,又穩(wěn)住了新法,倒是比商君當(dāng)年的鐵腕,多了幾分柔和?!?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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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龍嘆了口氣,目光望向遠(yuǎn)處的咸陽城。街道上,百姓們忙著搬運(yùn)糧食,孩童在巷口追逐嬉戲,幾個穿著粗布衣裳的農(nóng)夫正圍著新立的田界碑,興奮地議論著今年的收成。他想起商鞅車裂那一日,咸陽街頭百姓的哭聲,想起世族們在家中設(shè)宴慶賀的場景,那時(shí)的他們,都以為新法會隨著商鞅的死而廢止,卻沒想到,惠文王竟將這新法守得比誰都牢。
“商君雖死,新法未亡啊。”甘龍喃喃道,“咱們斗了這么多年,終究是輸了。但輸?shù)貌辉?,你看這咸陽城,比十年前熱鬧了多少?百姓的日子,比十年前好了多少?秦國要強(qiáng)盛,終究得靠新法?!?br />
杜摯點(diǎn)點(diǎn)頭,不再說話。兩人沿著宮墻慢慢走,梧桐葉落在他們的肩上,又被風(fēng)吹走。不遠(yuǎn)處,一隊(duì)秦軍士兵正列隊(duì)走過,甲胄鮮明,步伐整齊,臉上帶著昂揚(yáng)的斗志。那是新法下訓(xùn)練出的軍隊(duì),是秦國東進(jìn)的底氣,也是老世族們再也無法撼動的力量。
幾日后,惠文王下旨,將世族妥協(xié)之事昭告全國。各地百姓聞訊,無不歡欣鼓舞。在商於之地,王翦正帶著士兵幫助百姓修繕?biāo)?,聽聞消息后,對身邊的將領(lǐng)笑道:“君上這一手,比咱們在戰(zhàn)場上打勝仗還管用。世族歸順,新法再無阻礙,往后秦國的日子,只會越來越好?!?br />
將領(lǐng)點(diǎn)頭道:“是啊,之前還有些世族子弟暗中挑撥百姓,如今他們自己都遵新法了,百姓們自然更安心。再過幾年,恐怕沒人會記得舊俗是什么樣了?!?br />
王翦望著遠(yuǎn)處的農(nóng)田,金黃的稻穗在風(fēng)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