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1集:渭水畔的新苗
渭水春耕
暮春的渭水泛著粼粼波光,晨霧像一層薄紗裹著河岸,水汽順著田壟漫進麥田,在新抽穗的麥葉上凝出細小的水珠。風一吹,麥穗輕輕搖晃,水珠滾落進土里,沒入剛翻耕過的褐色田壟中。沿岸的田埂上早已滿是忙碌的身影,農戶們扛著木耒、提著陶罐,腳步匆匆地穿梭在田壟間——再過三日便是芒種,若趕不上這輪灌溉撒種,今年的收成就要打折扣,誰家也不敢怠慢。
里正趙滿的腳步比旁人更急些。他年近六十,脊背卻還挺直,手里提著個比尋常農戶大一圈的陶罐,罐口用麻布仔細封著,走起來時罐身輕輕晃蕩,卻聽不到半點水聲。路過自家田壟時,半大的孫子趙禾正蹲在田邊,粗布短褂的袖口卷到胳膊肘,手指小心翼翼地戳著麥穗上的水珠,見他過來,立刻蹦起來迎上去,草鞋踩得田埂上的泥土簌簌往下掉:“阿翁,你可算來了!張阿伯家都快澆完半畝地了,咱這新麥種再不上,怕是要誤了時辰?!?br />
趙滿沒接話,先蹲下身,粗糙的手指解開麻布繩,掀開麻布露出里面的麥?!@些麥粒比尋常麥種飽滿一圈,外殼泛著溫潤的金黃,麥粒尖上的麥芒還帶著淡淡的青色,一看就不是尋常貨色?!凹笔裁矗俊彼笃鹨涣{溋惖教栂?,陽光透過麥粒映出細密的紋路,連胚乳的光澤都看得分明,“你張阿伯家澆的是水,咱這罐里裝的是‘金疙瘩’,今年能不能讓倉房堆到梁上,就看這些寶貝了?!?br />
“阿翁,這麥種真能比去年多收兩成?”趙禾的眼睛亮了,湊過來盯著罐里的麥粒,手指在罐口懸著,卻不敢碰——昨日他在里正府外偷看時,就見穿青色官服的農官反復叮囑,這“優(yōu)種”要“順壟撒播,每步三粒,深淺不過指節(jié)”,半點都馬虎不得,若是碰壞了胚,可就出不了芽了。
“可不是咱瞎吹?!壁w滿直起身,朝著不遠處的李老三家田壟努了努嘴。李老三家的田就在隔壁,此刻他家兒子正牽著牛,牛身后拉著新制的鐵犁,犁尖劃過田壟,翻出的泥土里還能看到去年未化盡的麥稈?!澳憧此胰ツ攴N的就是這麥種,秋收時囤里的粟子堆得比門框還高,過年時還送了咱一斗新米,你忘了那米蒸出來有多香?嚼著都帶甜味?!?br />
趙禾立刻點頭,小腦袋點得像撥浪鼓。他當然記得,去年除夕的年夜飯上,母親蒸了一碗白花花的新米,他連吃了三碗,連平日里最愛的粟餅都忘了碰。母親當時還摸著他的頭說,要不是李老三家去年得了官府“耕織雙優(yōu)”的獎賞,尋常人家哪能吃上這么好的米,都是商君變法的好處。正想著,遠處的官道上傳來一陣馬蹄聲,還夾雜著牛鈴的叮當聲,趙滿抬頭望去,只見一隊穿黑衣的小吏牽著牛走過來,牛背上馱著的木牌用紅漆寫著“授田令”三個大字,在晨光里格外醒目。
“是官府的授田吏。”趙滿下意識摸了摸腰間的銅牌,那是去年他因織帛百匹、耕田百畝得的“公士”爵牌,銅面被他日日摩挲得發(fā)亮,邊緣都磨出了包漿。去年冬天農閑時,縣丞來里中宣講新法,就說過有爵之人能多授五畝良田,還能免半戶徭役,今日這些小吏,想必就是來丈量土地、登記造冊的。
“阿翁,有了這爵牌,咱真能多要五畝地?”趙禾也伸手摸了摸那枚銅牌,冰涼的金屬觸感從指尖傳來,讓他心里格外踏實。他家原本只有十畝薄田,還是祖輩傳下來的,地里多是砂石,收成一直不好。去年靠著官府的耕織獎勵,不僅還清了欠糧商的舊債,還添了兩頭牛,若是再添五畝地,明年就能請個幫工,母親也不用天不亮就起來織布了。
“那還有假?”趙滿的聲音不自覺高了幾分,引得旁邊田壟的農戶都看過來。他清了清嗓子,故意放緩了語氣,卻難掩得意:“商君的法里寫得明明白白,竹簡上的字我雖認不全,但縣丞念過——不管是農戶還是士兵,只要有功就得賞,有爵就能受田。你阿父在軍中當差三年,去年在河西殺了兩個魏兵,得了‘公士’爵,今年若再立些功,升了‘上造’爵,咱趙家就能再多授五畝,到時候咱也能像李老三家那樣,買張新鐵犁?!?br />
這話讓周圍的農戶都圍了過來。張阿伯放下手里的木耒,木耒的木柄上還沾著泥土,他擦了擦額頭的汗,笑著說:“滿哥,你家這是要走大運?。“⒏赣芯?,阿子在軍中爭氣,將來怕是要成咱里的大戶了。”另一個叫王二的農戶也跟著附和,他手里還提著裝水的陶罐,罐沿滴下的水在田埂上積了個小水洼:“可不是嘛,前幾年咱還愁著繳不上糧,官府催得緊,家里孩子都吃不飽。如今靠著官府的新麥種和耕織獎勵,去年我家也攢下了兩石粟子,今年若能也得個‘耕織優(yōu)’,咱也能掙塊爵牌掛掛?!?br />
趙滿笑著擺手,心里卻暖烘烘的。他想起十年前,那時還沒推行新法,官府年年催繳苛捐雜稅,地里的收成一半都要上交,遇上災年,農戶們只能挖野菜、啃樹皮,餓肚子是常事,哪敢想“受田”“得爵”的好事。有一年冬天特別冷,他的小兒子就是因為沒飯吃,凍餓交加沒挺過來,如今想來還心疼。可現在不一樣了,商君推行新法,不僅有新麥種、新農具,還能憑著本事掙爵位,連他這一輩子刨土的老農戶,都能腰掛爵牌走在田埂上,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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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都別圍著了?!壁w滿拿起陶罐,又把麻布重新封好,“趕緊澆地撒種,誤了時辰可就不好了。等秋收了,咱都能讓倉房滿起來,到時候我請大家喝新釀的粟酒,管夠!”農戶們笑著散開,各自回到自家田壟,田埂上又恢復了忙碌的景象——木耒撞擊田土的“篤篤”聲、水流進麥壟的“嘩嘩”聲、農戶們的吆喝聲,混著渭水的波光,織成了一幅熱鬧的春耕圖。
趙禾跟著阿翁蹲在田壟邊,學著阿翁的樣子,把褲腿卷到膝蓋,赤著腳踩在濕潤的泥土里,泥土的溫熱從腳底傳來,讓他覺得很舒服。他看著阿翁從陶罐里倒出麥粒,掌心托著,手指輕輕一捻,三粒麥粒便順著指縫落進壟溝里,每一步都走得極穩(wěn),落下的麥粒間距分毫不差?!鞍⑽蹋阍趺慈龅眠@么準?”趙禾忍不住問,他剛才試著撒了一把,麥粒要么擠在一堆,要么漏了空,惹得阿翁笑他“毛手毛腳”。
“練出來的。”趙滿手里沒停,眼睛盯著壟溝,“咱莊稼人,一輩子跟土地打交道,撒種、耕地、收割,哪樣不要練?你阿爺我十六歲就跟著你太爺爺種田,撒了四十多年種,閉著眼睛都能撒準。”他頓了頓,又說,“這新麥種金貴,撒多了浪費,撒少了減產,必須得準。等秋收了,這些麥粒長出的麥穗,每穗都能結五十多粒,比尋常麥種多十粒,十畝地就能多收兩石粟子。”
趙禾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學著阿翁的樣子,小心翼翼地撒起種來。陽光漸漸升高,晨霧散去,渭水的波光更亮了,照在田壟上,把泥土和麥粒都染成了金色。他忽然覺得,這些落在土里的麥粒不是種子,而是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