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集:體育競技
秦地競技風(fēng)
咸陽城的初夏總是裹挾著麥香,城南的空地上新鋪的黃土被往來的腳步碾得平實(shí)。李敢蹲在蹴鞠場邊,用手指摩挲著草繩編織的鞠球,皮革表面還留著昨夜浸潤過桐油的滑膩感。不遠(yuǎn)處,他的胞弟李誠正踮著腳往木架上掛彩幡,絳色的綢布在風(fēng)里獵獵作響,像極了軍營里的令旗。
“阿兄快看!西市的胡商也來了!”李誠突然嚷道。三個高鼻深目的異域人正站在圍觀人群后,腰間懸掛的銀飾隨著動作叮當(dāng)作響。李敢瞇起眼,認(rèn)出為首那人常推著香料車穿街過巷,此刻手里竟捧著個皮囊,想來是裝滿了西域的葡萄釀。
辰時三刻的梆子聲剛落,場邊已圍攏了兩百余人。穿粗麻短打的腳夫們扛著扁擔(dān)擠占前排,梳雙鬟的少女們躲在貨郎的遮陽傘下竊笑,連隔壁酒肆的掌柜都搬來?xiàng)l案,擺上了陶碗與酸梅湯。李敢將鞠球往空中拋了拋,皮革撞擊掌心的悶響里,他聽見身后傳來熟悉的吆喝——是車府的雇工們到了。
“李家三郎,今日定要分個勝負(fù)!”領(lǐng)頭的壯漢拍著胸脯,他胳膊上還留著搬貨時蹭出的擦傷。去年秋收后的賽事里,正是這人用個刁鉆的頭球贏了李敢他們隊(duì),此后每逢集市日碰面,總要被起哄著比試一番。
李敢扯了扯腰間的布帶,露出胳膊上緊實(shí)的肌肉。他身后的少年們已自發(fā)分成兩隊(duì),用不同顏色的束發(fā)帶區(qū)分陣營。最小的虎頭剛滿十三,還沒褪去稚氣的臉上沾著泥點(diǎn),卻非要學(xué)著大人模樣往手上吐唾沫搓揉。
“開球!”隨著場邊老者一聲斷喝,鞠球在空中劃出弧線。李敢瞅準(zhǔn)落點(diǎn)縱身躍起,膝蓋撞到對方隊(duì)員的髖骨時,他順勢將球頂向左側(cè)。虎頭像只敏捷的小獸沖過去,卻被對方的后衛(wèi)攔了個正著。人群里爆發(fā)出哄笑,李敢正想喊“穩(wěn)住”,就見鞠球突然從人縫里飛出來,擦著他的耳根掠過。
“好球!”喝彩聲浪里混著銅板落進(jìn)陶碗的脆響。李敢瞥見西市胡商正往案幾上放銀餅,而他的母親正踮著腳站在槐樹底下,藍(lán)布頭巾被風(fēng)吹得貼在鬢角。去年冬天母親總念叨他踢球傷了腰,此刻卻攥著個布包,里面定是溫?zé)岬柠滐灐?br />
午后的陽光斜斜切過校場,將射箭靶牌的影子拉得老長。趙武把牛角弓往肩上扛了扛,聽見身后傳來木輪碾過石子路的聲響。三個穿赭色囚服的刑徒正被押送著經(jīng)過,其中個斷了小指的漢子突然停下腳步,望著靶心方向喃喃自語。
“想看就留下吧?!壁w武解下箭囊遞過去。他認(rèn)得這人是前兩年修馳道時犯了過失的工匠,據(jù)說當(dāng)年在工地上能用竹片射落飛鳥。獄卒猶豫著看向監(jiān)官,那戴鹖冠的官吏正被場邊的喝彩吸引,揮揮手算是默許。
今日的射箭比試分了三排靶位,最近的距射手不過十步,最遠(yuǎn)的卻在五十步開外。趙武站在最末排的青石臺上,能看見前排少年們緊張得弓身發(fā)顫。他深吸一口氣,鼻腔里涌入皮革與松煙的氣息——那是箭桿上涂的防腐漆。
第一支箭離弦時,他聽見身后刑徒發(fā)出低低的抽氣聲。箭簇穿透靶心的剎那,圍觀者的歡呼驚飛了檐下的麻雀。趙武沒有回頭,手指已搭上第二支箭。去年在北境戍邊時,他曾在暴風(fēng)雪里射中過三百步外的野狼,此刻五十步的距離,恍若近在咫尺。
當(dāng)最后一支箭穩(wěn)穩(wěn)釘在靶心時,那斷指工匠突然哭了。趙武這才發(fā)現(xiàn)對方的袖口磨出了破洞,露出腕骨上猙獰的疤痕。他把剩余的箭矢塞進(jìn)對方手里,看著那雙顫抖的手如何奇跡般穩(wěn)定下來,看著箭桿在空中劃出比自己更迅疾的弧線。
暮色漫上城墻時,摔跤場的油燈已點(diǎn)亮了八盞。王賁蹲在圈外的沙地上,往掌心撒了把灶心土。他剛贏了第三場,赤裸的上身汗珠滾落,在麥色的皮膚上沖出蜿蜒的溝壑。對手是個從隴西來的牧民,此刻正被同伴扶著,肩胛骨不自然地隆起。
“還比嗎?”王賁扯過麻布擦著臉。他看見西市的胡商正與個穿錦袍的貴人爭執(zhí),那貴人想用一箱絲綢換他腰間的銅帶——那是去年在雍城比賽時得的獎品,上面刻著“力拔山兮”四個篆字。
牧民突然扯開衣襟,露出左胸猙獰的刀疤。那是與匈奴人廝殺時留下的印記,此刻在燈火下泛著青白的光。王賁喉頭滾動了一下,想起父親臨終前攥著他的手說:“秦人骨頭硬,不是因?yàn)槟艽蜈A,是因?yàn)楦艺J(rèn)輸。”
他慢慢解下銅帶放在地上,聽見周圍響起惋惜的嘆息。當(dāng)牧民的肩膀撞上他胸膛時,王賁故意松了半步,任由自己摔在鋪著氈墊的沙地上。觀眾的噓聲里,他看見胡商往牧民手里塞了個金環(huán),而那穿錦袍的貴人正彎腰拾起他的銅帶。
月亮爬上角樓時,李敢?guī)е艿芡易??;㈩^的布衫沾著草屑,懷里卻緊緊揣著半塊胡商送的葡萄糕。經(jīng)過鐵匠鋪時,看見趙武正教那斷指刑徒打磨箭頭,火星濺在兩人臉上,像極了散落的星子。
“明日還來嗎?”虎頭仰起臉,睫毛上還沾著摔跤場的沙粒。李敢望著城門方向,那里的燈火正次第熄滅,只余下校場的火把明明滅滅,映著地上未干的汗?jié)n與散落的鞠球。
“來。”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混著更夫的梆子聲,“明日我們比跑馬?!?br />
夜色漸深時,咸陽城的鼾聲里多了些特別的節(jié)奏。那是少年們在夢里盤帶鞠球的腳步聲,是箭矢劃破空氣的銳響,是摔跤手倒地時沉悶的碰撞。這些聲音混著作坊的錘擊聲、集市的吆喝聲,在秦地的星空下交織成新的歌謠,唱著一個富足民族如何在競技中,把筋骨練得更硬,把日子過得更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