櫟陽新輝

  咸陽宮的銅鐘在清晨敲響第三遍時，衛(wèi)鞅已站在章臺殿的丹陛之下。檐角的銅鈴隨著晨風(fēng)輕晃，將清脆的聲響灑在殿前廣場，那里整齊列著的羽林軍甲胄上，正跳動著初升朝陽的金光。

  “商君，君上已在殿內(nèi)候著了?！眱?nèi)侍躬身引路時，目光不自覺掃過衛(wèi)鞅腰間的佩劍。那柄劍隨主人推行新法已有八載，劍鞘上鑲嵌的綠松石在晨光里泛著溫潤的光，恰如這位變法主持者如今的心境——銳利依舊，卻多了幾分沉淀后的從容。

  章臺殿內(nèi)彌漫著淡淡的松煙墨香。秦惠文王駟正對著一幅巨大的《關(guān)中農(nóng)事圖》凝神細看，案上堆著各縣送來的秋收文書。聽到腳步聲，年輕的君主轉(zhuǎn)過身，玄色朝服上繡著的日月星辰紋在燭火下流轉(zhuǎn)：“商君來得正好，你看這渭水兩岸的畝產(chǎn)量，較變法之初已翻了近一倍?！?br />
  衛(wèi)鞅走近細看，圖上用朱砂標(biāo)注的糧倉密密麻麻，從櫟陽一直延伸到河西之地。他指尖落在涇水流域：“去年修成的鄭國渠已見成效，原本的鹽堿地如今畝產(chǎn)粟米可達三石。臣昨日巡查時，見農(nóng)戶們正忙著往倉里囤糧，連最偏遠的北地郡，也有了三年的余糧儲備?！?br />
  “三年余糧?！瘪喌吐曋貜?fù)著，眼中閃過一絲感慨。他想起年少時隨父王去雍城祭祀，沿途所見盡是面有菜色的農(nóng)人，如今再看關(guān)中道上，往來的牛車裝著布匹糧食，連孩童都穿著厚實的麻布衣裳。

  正說著，外廷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廷尉李斯捧著竹簡疾步而入，臉上帶著抑制不住的喜色：“君上，商君，隴西傳來捷報！義渠王率部歸附，愿獻良馬三千匹，牛羊萬頭，永世為秦藩屬！”

  “義渠歸附了？”駟猛地起身，案上的青銅酒樽被帶得輕晃。這個盤踞隴西百年的游牧部族，曾讓歷任秦君頭疼不已，如今竟主動歸附，這在八年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衛(wèi)鞅接過竹簡細看，嘴角露出笑意：“義渠苦寒，今年冬天來得早，他們的草場已不足支撐牲畜過冬。而我秦地糧草豐足，邊市的鹽鐵交易從未中斷，歸附是必然之舉?！彼ь^看向駟，“這正是新法之功。農(nóng)耕讓我們有了充足的儲備，軍改讓我們有了威懾之力，邊市則讓他們見識到歸附的益處。”

  駟撫掌大笑：“說得好！傳旨，厚待義渠使者，允他們在隴西開設(shè)互市。另外，將此事昭告天下，讓列國看看我大秦如今的氣象！”

  三日后，櫟陽城南的市坊比往日更熱鬧了幾分。青石板鋪就的街道上，推著獨輪車的貨郎搖著撥浪鼓穿行，兩側(cè)的店鋪掛出了新染的綢緞，酒肆里飄出醇厚的麥酒香。穿粗布短打的農(nóng)人正與綢緞鋪的掌柜討價還價，他們腰間的錢袋鼓鼓囊囊，里面裝著剛從縣府領(lǐng)到的糧稅折價款。

  “聽說了嗎？西邊的義渠王都來歸順了，還送了三千匹好馬呢！”穿褐衣的鐵匠掄著錘子，聲音蓋過了風(fēng)箱的呼哧聲。他身旁的學(xué)徒手搭涼棚，望著遠處駛來的車隊：“何止啊，你看那邊，好像是巴蜀的使者來了！”

  眾人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隊身著錦緞的使者正穿過市坊，他們的馬車裝飾著象牙，隨行的仆役捧著裝滿蜀錦和茶葉的禮盒。為首的使者不時掀開車簾，好奇地打量著這座關(guān)中名城——規(guī)整的街道兩旁，夯土筑成的屋舍鱗次櫛比，身著統(tǒng)一制式服裝的官吏正在維持秩序，連路邊孩童都能背出幾句《商君書》里的條文。

  “八年前剛來櫟陽時，這里還滿是土坯房，如今竟比洛陽還要繁華了。”巴蜀使者喃喃自語。他記得第一次來秦國時，沿途關(guān)卡重重，市坊里的商人個個面帶愁容，而現(xiàn)在，關(guān)卡的稅吏會主動遞上通關(guān)文書，市坊里的掌柜們笑著用秦半兩結(jié)算，連守城的士兵都能說幾句流利的中原話。

  使者團行至城中心的廣場，那里正豎著一塊巨大的方碑，上面刻著秦國新修訂的律法。幾個穿儒衫的學(xué)子圍著方碑爭論，他們中有來自魏國的，有來自韓國的，都是被秦國的變化吸引而來的游士。

  “‘不別親疏，不殊貴賤，一斷于法’，商君此法，真乃天下至公之道！”魏國學(xué)子撫著碑上的文字，語氣里滿是贊嘆。旁邊的韓國學(xué)子卻搖頭：“太過嚴苛了些，百姓雖富，卻少了幾分自在。”

  “自在？”賣漿的老翁聽到了，忍不住插話，“八年前，俺們連肚子都填不飽，哪敢想什么自在？如今有田種，有糧吃，犯了法該受罰，公平得很！”他指了指不遠處正在蓋房的工匠，“你看那王二，去年靠織布賺了錢，如今正蓋瓦房呢。這要是在以前，平民哪敢蓋瓦房？”

  正說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一隊輕騎從街上疾馳而過，他們身著黑色皮甲，腰懸秦劍，馬鞍旁掛著沉甸甸的箭囊。街上的百姓非但不驚慌，反而紛紛駐足行禮——這是巡邊的騎兵剛從函谷關(guān)回來，他們鎧甲上的風(fēng)霜，正是秦國安寧的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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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騎兵隊行至城門口，與一隊風(fēng)塵仆仆的車隊相遇。為首的騎士勒住馬，看到車隊旗幟上的“周”字，微微頷首致意。周王室的使者正掀開帷帽，望著高大的城門樓感嘆：“想當(dāng)年，平王東遷時，秦還是個養(yǎng)馬的小國，如今竟成了諸侯之首?！?br />
  城門守吏上前查驗文書，態(tài)度恭敬卻不失法度：“王室使者請稍候，按秦律，需登記隨行人員與貢品清單?！笔拐呱砗蟮钠蛷南胍獱巿?zhí)，卻被使者攔?。骸叭豚l(xiāng)隨俗，照辦便是?！彼粗乩羰炀毜卦谥窈喩嫌涗洠瑒幼饕?guī)范，字跡工整，不禁想起洛陽城中那些拖沓的官吏，心中五味雜陳。

  此時的咸陽宮里，一場關(guān)乎天下格局的朝會正在進行。除了秦國的公卿，殿內(nèi)還坐著來自薛、滕、鄒等小國的使者，他們都是來朝貢的。

  “寡人身為周室諸侯，當(dāng)為天下表率?！瘪喍俗谕踝希抗鈷哌^殿內(nèi)，“諸位遠道而來，寡人甚為欣慰。秦國愿與列國互通有無，共修水利，共享農(nóng)法，但若有誰想犯我疆土，寡人也絕不姑息?！?br />
  薛國使者連忙起身，捧著玉璧躬身道：“我薛國愿歲歲進貢，只求秦國能庇護我等小國?！彪鴩拐咭哺胶停骸拔业仍感Х虑貒路ǎ€望君上能派遣官吏指導(dǎo)?！?br />
  衛(wèi)鞅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幕，想起八年前朝堂上的爭論。那時甘龍、杜摯等人指責(zé)新法“利不百不變法，功不十不易器”，而如今，連東方小國都主動要求效仿。他看向殿外，陽光正透過窗欞照在青銅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