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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8集:渭水畔的爭執(zhí)

  渭水潮聲

  渭水的秋汛剛過,渾濁的河水卷著敗葉向東奔流,在河灣處撞出細碎的白沫。北岸的老柳下聚著二十多個鄉(xiāng)老,粗布短褐上還沾著晨露,手里的旱煙桿明明滅滅,把一團團青煙吐向灰蒙蒙的天。

  新法推行滿三個月那天,陳老漢蹲在最靠水的石頭上,指節(jié)攥得煙桿發(fā)顫。他腳下那片井田,從記事起就劃著筆直的阡陌,像棋盤般整整齊齊??扇缃窨h吏帶著丈量的木尺來過三回,田埂上的界碑被撬起來扔在路邊,那些刻著“公”字的石頭上已經(jīng)生了青苔。

  “私田能買賣,這不是要了咱的命?”陳老漢的聲音突然抖起來,渾濁的老淚砸在煙桿上,“我家三代人侍弄那三畝上田,春天引水,秋天打谷,閉著眼都能摸準哪塊地的土厚。富戶家里有銅有鐵,他們買走了好田,咱只能去啃河邊的鹽堿地——那地能種出粟米嗎?”

  他身邊的王二柱往河里扔了塊石子,濺起的水花打濕了褲腳。這后生剛當了半年里正,靛藍色的頭巾扎得緊緊的,露著黝黑的額頭:“陳伯,您這話不對。”他從懷里掏出塊麻布,上面記著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我家去年分到的私田,按新法繳了稅,還多收了三斛粟。您算算,三斛粟能換多少布?夠給娃做兩件棉襖了。要是能攢著錢再買幾畝,往后……”

  “往后?”陳老漢猛地站起來,腰桿卻挺不直,像株被霜打了的谷子,“你當富戶是善茬?上周李鄉(xiāng)紳家的管家來村里,盯著西頭那片水澆地直咂嘴。他家有五十個仆役,咱們就憑著兩雙手,能爭得過?”

  煙袋鍋子在石頭上磕出火星,張老栓咳嗽著插進話:“前兒見著鄰村的趙老五,他把田賣給了城里的商隊,換了兩匹帛。本想再租幾畝,可地主說租子要加三成。這不是剛出狼窩,又進虎口?”

  王二柱把麻布往懷里塞了塞,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租子是高了,可地里的收成也多了。新法說繳稅后剩下的都是自己的,我家今年的粟米囤子比去年高了半尺。再說縣吏說了,只要肯下力氣,誰都能買田——”

  “買田?”陳老漢冷笑一聲,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你當銅貝是天上掉的?去年你家男人去櫟陽當徭役,掙的那點錢夠買啥?富戶一頓酒肉,就夠咱買一畝地了!”

  河邊的議論聲越來越大,像漲起來的河水。有人說前幾天見著縣尉帶著兵丁,把不肯繳新法稅的張大戶家的倉房封了;也有人念叨著村里的鐵匠,因為私自造了把新犁,被縣吏獎了半匹布。煙袋鍋里的火星在人群里跳來跳去,映著一張張又喜又愁的臉。

  柳樹林深處,衛(wèi)鞅的玄色長袍沾了草葉的露水。他望著河對岸那些正在翻土的農(nóng)人,他們不再順著舊有的田埂耕作,而是把零散的地塊連成一片,木犁劃過新翻開的黑土,散著潮濕的腥氣。

  “相邦,”景監(jiān)的聲音壓得極低,手里的馬鞭在掌心敲著,“宮里來消息,太傅甘龍稱病,已經(jīng)五日沒上朝了。還有公孫賈、杜摯……算下來,已有七家貴族稱病?!?br />
  衛(wèi)鞅沒有回頭,目光追著河面上的一片枯葉。那葉子在漩渦里打了幾個轉(zhuǎn),終究還是被水流推著向東去?!胺Q病?”他嘴角勾起一絲冷峭的弧度,“他們是在等,等這些鄉(xiāng)老鬧起來,等渭水邊的怨聲傳到櫟陽,好讓君上收回成命?!?br />
  景監(jiān)往人群那邊瞥了眼,陳老漢的哭聲順著風飄過來,像根針似的扎耳朵:“要不要讓縣吏來彈壓一下?免得流言傳得太兇。”

  “不必。”衛(wèi)鞅抬手攔住他,指尖在微涼的風里輕輕晃動,“讓他們鬧。鄉(xiāng)老們怕丟了田,貴族們怕失了勢,本就是一回事。他們在渭水邊哭天搶地,總好過在朝堂上扯著周禮的條文嚼舌根。”

  他忽然往前走了兩步,玄色的衣袍在風中展開。河面上波光粼粼,映著遠處連綿的山影。那些山從夏到秋,顏色深了又淺,可終究擋不住向東的水流。

  “你看這渭水,”衛(wèi)鞅的聲音里帶著些微的沙啞,卻異常清晰,“千百年了,遇到礁石就繞,遇到峽谷就穿,可從來沒回頭過。那些稱病的貴族,那些哭鬧的鄉(xiāng)老,就像河底的石頭。水流過去了,石頭還在原地——可誰還記得石頭原來的模樣?”

  景監(jiān)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見幾個孩童背著柴捆從田埂上跑過,他們腳邊的新田界上,有人插了些細小的木牌,上面用炭筆寫著各家的姓氏。王二柱正蹲在地上,給陳老漢比劃著什么,老人的哭聲漸漸停了,只是煙袋鍋還在手里抖。

  “相邦的意思是……”

  “讓他們鬧?!毙l(wèi)鞅轉(zhuǎn)過身,玄色的衣擺掃過沾露的野草,“最好鬧得再兇些,鬧到櫟陽去,鬧到宮門前。君上在章臺宮等著看呢,看是守著井田的舊規(guī)矩能讓秦國富強,還是把土地交到肯下力氣的人手里更實在?!?br />
  他往回走了幾步,又停在柳樹下。遠處的村莊升起炊煙,筆直地沖向云層,像根細長的線。有個穿粗布衣裳的婦人提著陶罐,正往田里送飯,陶罐碰撞的聲音順著風飄過來,清清脆脆的。

  小主,

  “七家貴族稱?。俊毙l(wèi)鞅輕笑一聲,“告訴宮里,就說渭水邊上的麥子快熟了,請他們好生‘養(yǎng)病’,等收了新麥,我自會帶著新法的賬冊,去他們府上‘探病’?!?br />
  景監(jiān)低頭應了聲,見衛(wèi)鞅的目光又投向那些議論的鄉(xiāng)老。王二柱不知說了些什么,陳老漢居然接過了后生遞來的水囊,雖然眉頭還皺著,卻開始低頭打量腳邊的土地。幾個年輕些的農(nóng)人聚在里正身邊,指著遠處的荒坡比劃著,像是在盤算著什么。

  渭水依舊東流,把晨霧漸漸沖散了。陽光透過云層灑下來,照在新翻的土地上,泛著濕潤的光澤。衛(wèi)鞅望著那片土地,忽然想起初到秦國時,君上在宗廟指著地圖說的話:“只要能讓秦國人吃飽穿暖,別說改井田,就是改了祖宗的祭禮,我也認?!?br />
  他轉(zhuǎn)身往回走,玄色的身影很快融入了柳樹林的陰影里。景監(jiān)跟在后面,聽見相邦低聲說了句什么,像是在對自己,又像是在對這奔流不息的河水:“要變,總要先疼一陣子。疼過了,才知道路往哪兒走?!?br />
  河岸邊,陳老漢的煙袋鍋重新點著了。王二柱從懷里掏出半塊粟餅,遞到老人手里。遠處的田埂上,有個穿短打的漢子正在丈量土地,木尺拉得筆直,在黃土地上劃出一道清晰的線。那線朝著東方,朝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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