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狼與黃冊：嶺北行省的戶籍困局》

  第一章 金帳下的羊皮紙：元大都，皇宮大內(nèi)的紫檀殿內(nèi)，空氣中彌漫著龍涎香與酥油茶混合的奇異氣味。元成宗鐵穆耳揉了揉有些發(fā)脹的太陽穴，面前攤開的，是一份來自萬里之外嶺北行省的急報。羊皮紙的邊緣已經(jīng)有些磨損，上面的回鶻式蒙古文寫得龍飛鳳舞，卻透著一股難以掩飾的焦慮。

  “又是關于戶籍的事。”成宗將奏報遞給身旁的丞相哈剌哈孫，語氣中帶著一絲不耐，“朕已經(jīng)記不清這是第幾次了。嶺北，嶺北，朕的祖宗龍興之地，如今卻成了戶籍管理的泥潭?！?br />
  哈剌哈孫恭敬地接過奏報，目光快速掃過。上面寫著：“嶺北行省平章政事孛羅帖木兒謹奏：行省所轄諸部，因水草遷徙不定，戶籍登載歲歲更易，前日所記，今日或已在千里之外。更有甚者，受漢地農(nóng)耕之誘，漸有棄牧從耕，于水草豐美處筑屋定居者，傳統(tǒng)千戶制難以約束，賦稅征收每每落空，軍戶征調(diào)亦遇梗阻……”

  “千戶制。”哈剌哈孫低聲重復著這個詞，“陛下，太祖皇帝建立大蒙古國，以千戶制統(tǒng)御部眾，‘百戶’、‘千戶’、‘萬戶’，兵民合一，既是軍事編制，也是戶籍單位，曾是我大元立國之基?？扇缃瘛?br />
  “如今時移世易了?！背勺诖驍嗨?，“草原不再是當年的草原，牧民也不全是當年的牧民了。朕聽說，有些部落，已經(jīng)學著漢人的樣子，開墾土地，建造固定的房屋，不再隨著季節(jié)遷徙。千戶長們管不住他們，或者說，不想管。而那些依舊游牧的，戶籍像風一樣，今天在克魯倫河，明天可能就到了土拉河，甚至更遠的地方。我們的黃冊，我們的戶籍官，怎么跟得上？”

  問題的核心就在這里。元朝建立后，繼承了中原王朝的戶籍制度，試圖將“黃冊”制度推行到帝國的每一個角落，包括祖宗的龍興之地——嶺北行省。黃冊，那是詳細登記人口、土地、資產(chǎn)的戶籍簿，是征收賦稅、征發(fā)徭役和兵役的根本依據(jù)。在中原漢地，雖然也有困難，但終究依靠成熟的州縣體系和龐大的官僚隊伍推行了下去。

  但在嶺北，在這片廣袤無垠的草原上，黃冊制度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

  第二章 草原上的“風”與“土”

  嶺北行省，和林城。這座曾經(jīng)的蒙古帝國首都，如今雖不再是帝國中心，卻仍是嶺北的政治經(jīng)濟樞紐。平章政事孛羅帖木兒站在和林城外的高坡上，望著遠處像黑色珍珠一樣散布在草原上的蒙古包，以及更遠處，幾處裊裊升起的炊煙——那不是蒙古包的炊煙，而是固定房屋的煙囪。

  他的身邊，站著一位名叫巴圖的老千戶。巴圖須發(fā)皆白，臉上刻滿了風霜，那是草原賦予每一個真正牧民的印記。

  “平章大人，”巴圖的聲音像被風沙打磨過，“您看那邊，那是弘吉剌部的幾個牧戶，去年還在東邊的呼倫貝爾放牧，今年就到了這里。他們說這里的水草好?？晌覀兊膽艏偕蟼€月剛?cè)|邊登記過他們的人口和牲畜?！?br />
  孛羅帖木兒嘆了口氣：“巴圖千戶，我知道。這還不是最麻煩的。你看那邊，山腳下那幾處房子，是兀良哈部的一些人蓋的。他們說，放牧太辛苦，又受風雪之災，學著漢人種地，能有個安穩(wěn)日子?！?br />
  巴圖的眉頭皺得像擰在一起的弓弦：“種地？那還是我們蒙古人嗎？我們的祖先，是蒼狼白鹿的后代，是馬背上的民族。離開馬背，離開羊群，就像雄鷹折斷了翅膀。而且，大人，他們一旦定居下來，就不再聽千戶的調(diào)遣了。千戶制，是我們的根啊?！?br />
  “根？”孛羅帖木兒苦笑，“巴圖千戶，朝廷要賦稅，要糧食，要兵員。傳統(tǒng)的千戶制，戰(zhàn)時能快速集結(jié)兵力，平時也能通過千戶長征收一些牲畜和皮毛。但現(xiàn)在，朝廷的需求變了，不僅僅是牲畜和皮毛，還需要糧食，需要穩(wěn)定的稅賦來源。定居下來的牧民，或許能開墾土地，提供糧食，但他們卻脫離了傳統(tǒng)的千戶管理體系，不愿意再被當作‘編戶’登記在黃冊上。而那些依舊游牧的，他們的牲畜數(shù)量、人口增減，隨著遷徙而變動不居，我們的戶籍官就算長了翅膀，也跟不上他們的腳步?！?br />
  他頓了頓，繼續(xù)說道：“朝廷派來的戶籍提舉司官員，一個個都快愁白了頭。他們按照漢地的辦法，想要挨家挨戶登記，想要統(tǒng)計人口、牲畜、‘土田’——哪怕是牧場，他們也想丈量?？赡撩駛儾焕斫?，也不配合。他們覺得，水草是天給的，牧場是祖宗傳下來的，為什么要登記？為什么要交稅？更有甚者，認為這是朝廷要把他們像漢地的農(nóng)民一樣束縛在土地上，是對蒙古傳統(tǒng)的背叛?！?br />
  一陣風吹過，帶來草原特有的青草和牛羊的氣息。孛羅帖木兒感到一絲寒意，不是來自風，而是來自眼前的困境。一邊是祖宗傳下來的千戶制，是草原的游牧傳統(tǒng)，是牧民們根深蒂固的觀念；另一邊是大元帝國作為一個統(tǒng)一王朝的統(tǒng)治需求，是賦稅、是兵源、是對遼闊疆域的有效管理，是黃冊所代表的中原戶籍制度。這兩者，在嶺北行省這片土地上，激烈地碰撞著，產(chǎn)生出難以調(diào)和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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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黃冊與套馬桿

  和林城內(nèi)，戶籍提舉司的衙門里，一片忙碌而壓抑的景象。漢地來的官員王敏，正對著一堆卷帙浩繁的戶籍冊唉聲嘆氣。那些冊頁上，用漢文和蒙古文記載著一個個部落、一個個牧戶的信息，但很多都標注著“遷徙不定”、“查無實據(jù)”、“數(shù)據(jù)存疑”的字樣。

  “大人，”一個蒙古籍的書吏走了進來，手里拿著一份新的登記冊，“這是昨天派出去的人帶回來的，關于克烈部的部分登記?！?br />
  王敏接過來一看，眉頭皺得更緊了：“克烈部？我記得上個月登記的時候，他們還在土拉河上游，怎么現(xiàn)在又跑到鄂爾渾河下游去了？而且，這里登記的人口數(shù)量，比上個月少了近百口，牲畜數(shù)量也對不上。是我們的人登記錯了，還是他們故意隱瞞？”

  書吏苦著臉說：“大人，難啊。我們的人到了他們的營地，他們要么說族長不在，要么就是七嘴八舌，說不清楚。有些牧民還故意開玩笑，把羊的數(shù)量多報十倍，把人口少報一半。他們覺得我們做的事情很奇怪。還有些已經(jīng)開始定居的牧戶，干脆拒絕登記，說他們已經(jīng)不是‘游牧的人’了，不需要向朝廷報備?！?br />
  正說著，外面?zhèn)鱽硪魂囆鷩W。王敏和書吏連忙出去查看，只見幾個膀大腰圓的蒙古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