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六章
夜色如墨,平康坊的街巷樓閣依次亮起了琉璃燈盞,正中那座最富麗堂皇的樓宇,絲絲琴音從朱漆大門里飄出來,像是勾魂奪魄的蠱,沈驟挑開水晶簾,里面是另一番天地。
這便是“蓬萊仙島”了,傳聞中的平康坊三絕之一。另外兩絕分別是以樂聞名的百靈坊和以色聞名的萬花樓,而蓬萊仙島雖是以酒聞名,但聲色上也毫不遜色。臺上歌舞裊裊,群芳爭艷,就連端茶倒水的小廝都眉清目秀,雌雄莫辨。
但要說此處最妙的還是里頭的布景,窗紙上都糊了黑布,不管外頭是白天黑夜,里面是半點天光也瞧不見,樓上樓下燈火通明,讓人一踏入此處便以為夜幕降臨。那唱臺上更是煙霧繚繞,當真如仙境一般,讓人樂不思蜀。
這樣的人間寶地,也怪不得能叫人一擲千金。
周禮安是這里的常客,這幾日沒少帶著沈驟長見識,但沈驟囊中羞澀,總是一臉窮酸樣,扣扣搜搜拿不出手,今日倒是一反常態(tài),主動邀請周禮安,說是念著他前幾日的慷慨大方,要回請他一頓酒。
這蓬萊仙島最便宜的酒一壺都要五兩,周禮安實在懷疑沈驟的腰包,據(jù)他所知沈泊易之前那個官做得清湯寡水,沈家并不富裕,何況沈驟一個庶子,從前在揚州尋歡作樂大多還都是賒賬。
不料沈驟一坐下來,就拍下一錠金子,對那奉茶的娘子道:“來,把你們這兒最貴的酒端上來。”
這金子著實晃人眼,若是換成旁的地兒,這錠金子必能換來小娘子的好臉色,可蓬萊仙島的仆婢早就見慣了大手筆,對著這金子不僅無動于衷,反而輕輕抽了下嘴角。
這里最貴的酒叫天香醉,一小壺就要百金,饒是達官顯貴到此處宴飲,也少有人如此豪奢點過此酒。
就連周禮安也只是之前跟著姜定軒來的時候沾光嘗過那么一小口,那味道簡直讓人欲生欲死。
大抵是前兩日與沈驟多說了幾句,但他只顧著說這酒如何好,沒與沈驟說這酒如何貴。
周禮安眼皮一跳,急忙忙拉過他的衣袖,低聲道:“你瘋啦?你知道最貴的酒有多貴?這兒可不是你們揚州的酒館還帶賒賬的,你當這里的堂官吃素的?”
沈驟卻拍拍周禮安的手背,“放心,說了今日請周兄喝酒,那必然得上最好的酒!”
說罷他從腰間解下一只沉甸甸的錢袋子,“噹”一聲砸在桌上,“再叫你們這兒最好的琴師來奏樂!”
周禮安愣住,這可是滿滿一錢袋金葉子……
那小娘子收了錢袋,放在手里掂了掂,隨即變戲法似的揚起笑來,夾著嗓音說:“兩位爺稍等,奴這就讓人好酒好菜伺候著!”
那殷勤勁兒,比對著周禮安更甚。
周禮安目瞪口呆,見鬼似的看著沈驟,“你哪來的金葉子?”
他想起什么,驚道:“不會是你爹——”
“想什么呢?”沈驟把硌在腰間的扇子抽出來,擱在桌上道:“我爹是個死腦筋,這幾日家里送禮的不少,唯恐御史彈劾,他一樣都沒敢收?!?br />
這周禮安倒是聽說過,于是更好奇,“那你這是……”
沈驟神秘一笑,“周兄這不是明知故問,我們這些人誰沒有點自己的門道,真靠家中給的那三瓜兩棗哪活得起?”
這倒是,周禮安在禮部領的閑差,每月俸祿不夠塞牙縫,周家雖富裕,但世家大族規(guī)矩多,銀子也不是說支就能支的,要想手頭寬裕,還得靠他自己在外鉆營。
可即便是周禮安鉆營了這么些年,也沒到隨手能丟出一袋金葉子的地步,這姓沈的前兩日還窮得叮當響,什么門道來錢這般快?
周禮安有意打聽,卻被沈驟糊弄過去,“誒周兄,今日不談別的,我們兄弟倆不醉不休!”
正逢酒菜上齊,沈驟熱絡地給周禮安斟酒。
周禮安被那香醇的美酒堵了嘴,咂咂品了品,眼神頓時亮了。
不過他還沒忘打聽沈驟那袋金葉子,然而正要開口,忽見對面二樓嗚嗚泱泱下來幾個人。那些人個個錦衣華服,滿身金玉堆砌出的銅臭味,尤其是當中那個男子,那一身玄色金絲廣袖長衫,錦緞上用金線密密麻麻繡著繁復的云紋,與旁邊鎏金嵌玉的柱子幾乎融為一體。
他手里還拎著酒壺,看樣子已經(jīng)喝得半醉,勾著旁邊侍從的肩方才站穩(wěn)。
周禮安朝抬了抬下巴,神秘兮兮地說:“誒,你知道那是誰嗎?”
沈驟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這人生得太過秾麗,一身富麗堂皇的氣度,讓他看起來和這聲色場合太過相配,又與周遭幾人格格不入。
他若有所思道:“誰?。俊?br />
周禮安壓低了聲音,“顧、宴、朝!”
沈驟露出了然的神色,驚訝道:“就是那個長安城有名的大富商?”
周禮安揚著聲調“嗯”了聲,絲毫不懷疑有人會不知道顧宴朝的名字。
要說如今長安最有錢的人,不是圣上,也不是戶部,而是顧宴朝,據(jù)說他顧氏家產能抵半個國庫,如今的商會也是以他為首。雖然商人屬末流,但有錢到這個程度,就算是戶部尚書來了都得給他彎個腰。
“這個蓬萊仙島背后的東家也是他。”周禮安嘖嘖兩聲,“哦對了——”
他左右一看,偷偷摸摸地說:“他還是六公主的姘頭!”
見周禮安的酒鐏空了,沈驟又繼續(xù)給他添酒,聞言仔細看了對面一眼,玩笑似的道:“他長得也像那位?”
周禮安卻是仔細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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