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買票記
夕陽把桐城路的影子拉得老長,許成軍攥著疊好的推薦草稿往巷口走。
“等等!”
劉祖慈突然從院里追出來,手里揚著個牛皮紙包。
“你蘇老師偷偷塞的,說是給你路上“墊肚子”。”
許成軍接過來一摸,硬邦邦的,是本線裝的《契科夫短篇小說選》。
“到了上海記得給李主編帶包茶,”
蘇中倚在門框上喊,煙斗里的火星映著他笑紋,“別學(xué)周明那老東西,寫東西凈讓人笑話。你短篇寫的有潛力!”
許成軍回頭笑著揮揮手。
“謝了啊,蘇老師,劉老師!”
“等回來找你們蹭飯!”
巷口的石榴樹落了最后一片花瓣,粘在他褲腳上。
“對了!”
劉祖慈又想起什么。
“《收獲》那邊要是退稿,就往《當(dāng)代》投,我認(rèn)識他們編委,不過我賭你用不上!”
風(fēng)卷著蟬鳴掠過耳畔,薦草稿的紙頁被體溫焐得溫?zé)帷?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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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肥火車站售票廳。
灰撲撲的石灰墻從上到下裂著蛛網(wǎng)紋。
墻根積著經(jīng)年的黑垢,貼著“抓革命促生產(chǎn)”的紅漆標(biāo)語。
三個售票窗口嵌在斑駁的木框里,每個窗口都攔著半人高的鐵柵欄,欄桿上纏著幾處生銹的鐵絲。
窗口前的隊伍能從天亮排到天黑。
打頭的人把胳膊肘支在柵欄上,指節(jié)叩著斑駁的木頭窗臺,手里捏著被汗浸濕的單位介紹信。
后排的人揣著藍(lán)布口袋,里面裝著皺巴巴的毛票、全國糧票,還有用手帕裹了三層的硬幣。
隊伍里偶爾有人掏出搪瓷缸子喝口水,缸子上“勞動最光榮”的金字磨得只剩個虛影。
許成軍擦著汗,站在隊伍中央,望著這副景象,面露苦笑。
已經(jīng)在這排了大半個小時,前方的長隆還遙遙無期。
上輩子也就經(jīng)歷零幾年的火車站有這場景。
甚至遠(yuǎn)不如現(xiàn)在。
苦哉!
這年代排個隊也不老實,隊伍里時不時響起爭執(zhí)聲。
“你插隊咧!”
“我昨兒就排到這兒的!”。
穿藏青制服的民警背著槍走過來,槍套上的銅扣叮當(dāng)作響,人群立刻矮下去半截,只剩下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窗口里的售票員埋在堆積如山的硬板票里,藍(lán)布袖套磨出了毛邊。
她左手捏著紅藍(lán)鉛筆,右手撥著算盤珠子,算完一筆就從票夾里抽出張米黃色硬紙票,筆尖在上面飛快地劃出行程、日期,再蘸點紅墨水按個戳。
窗臺上的馬蹄表滴答作響,表蒙子裂了道縫,指針卡在10點15分。
聽旁邊大姐這表壞了半年,誰也沒工夫修。
忽然有蒸汽機(jī)車從站場駛過,整個售票廳震得簌簌掉灰,排隊的人都仰起頭看天花板。
穿勞動布的小伙子趁機(jī)往前挪了半步,立刻被身后的大媽拽住:“后生仔規(guī)矩點!”
墻角的廣播喇叭滋啦響起來,傳出帶著電流聲的通知:“由合肥開往南京的143次列車,開始檢票……”
人群里有人直起腰,把介紹信又?jǐn)?shù)了一遍。
空調(diào)真是個好發(fā)明啊~
這會的許成軍已經(jīng)被汗水打濕了整件襯衫,卻是謝天謝地終于排到了他。
他笑著把省教育廳開具的介紹信遞進(jìn)鐵柵欄窗口。
“同志,買張去上海的票?!?br />
售票員是個戴藍(lán)布帽的大姐,眼皮抬都沒抬,鉛筆在登記簿上敲得噠噠響:“哪天的?硬座八塊四,臥鋪加六塊,臥鋪得要縣以上單位證明。”
“硬座,明天的?!?br />
許成軍摸出錢包,里面的錢和糧票疊得整整齊齊。
這年頭買票跟闖關(guān)似的,沒介紹信門兒都沒有,想睡臥鋪?
除非是出公差,不然想都別想。
尤其是軟臥車廂為重點安保區(qū)域,普通旅客見都見不著。
大姐接過介紹信,對著光看了半天,又翻出個厚厚的本子核對,才慢悠悠地用鐵夾子夾出張硬紙板票。
票面上的“合肥—上?!庇〉媚:?,日期欄是用鋼筆填的“7月16日”,墨跡還透著新鮮。
“謝了?!?br />
1979年合肥至上海的直達(dá)列車較少,很多車次需在蚌埠中轉(zhuǎn),經(jīng)淮南線至蚌埠,再換乘京滬線列車。
能買到直達(dá)票也屬實有點運氣在身的。
他美滋滋的,到是自己給自己找了個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