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承業(yè)靜靜地聽著，目光深邃地注視著李倚。這位宗室親王的話語，情真意切，擲地有聲，充滿了對社稷的憂慮和“忠君”的熱忱。

  他提到太宗皇帝的雄心，提到為圣上分憂的赤誠，甚至流露出一種不惜己身的悲壯。這與張承業(yè)心中對藩鎮(zhèn)驕橫跋扈的印象，形成了微妙的反差。

  難道…這位睦王，真的與那些擁兵自重的藩帥不同？他真的心懷社稷，甘愿為圣上做這枚深入蜀地的“釘子”？

  “大王…”張承業(yè)的聲音少了幾分疏離，多了幾分復雜的情緒，他斟酌著詞句，“大王忠義之心，天地可鑒。然…西川之事，牽一發(fā)而動全身。

  大王行事，還需…謹慎為上。一切，當以朝廷法度、圣上旨意為準繩?！?他沒有再提“監(jiān)視”，語氣更像是提醒。

  李倚心中暗喜，知道自己的表演已初見成效，至少在這位剛直的監(jiān)軍心中種下了一絲好感和疑惑的種子。

  他見好就收，不再多言，只是鄭重地點頭：“監(jiān)軍金玉良言，本王銘記于心。一切行動，必當秉承圣意，恪守法度！有監(jiān)軍在旁提點，本王更覺心安?！?他再次強調張承業(yè)的重要性，將對方抬到一個不可或缺的位置。

  “報——！” 一騎快馬從前軍方向飛馳而來，打斷了二人的談話，“稟大王、監(jiān)軍！前軍高將軍已于昨日抵達利州城下！利州刺史楊茂實緊閉城門，拒不出迎，亦不提供糧草補給，聲稱需請示永平王節(jié)帥！

  同時還在路上派出士兵扮作流寇襲擊我軍，并損壞關鍵要道，妄圖拖延我軍進軍步伐，此乃俘虜文書。高將軍請大王定奪！”

  信使說完把俘虜文書恭敬的呈了上去。

  李倚接過俘虜文書看完后眼中寒光一閃，隨即看向張承業(yè)，語氣沉痛而帶著一絲“果然如此”的無奈：“監(jiān)軍，你看…怕什么來什么。這利州刺史，果然視朝廷旨意如無物，甘為王建之鷹犬，阻撓王師！此等行徑，與通敵何異？”

  張承業(yè)接過文書，看完后，臉色也是鐵青，隨后望向前方，又看了看李倚“痛心疾首”的表情，最后目光落在那份代表朝廷權威的圣旨上。

  他深吸一口氣，眼神變得銳利而堅定，對著傳令兵沉聲道：“回復高將軍：宣讀監(jiān)軍令！責令利州刺史楊茂實，一炷香內開城納糧，恭迎王師！

  若再敢抗命，即以‘通敵阻撓王師’罪論處，準其…攻城！后果自負！” 他終究還是站在了“維護朝廷旨意和王師威嚴”的立場上，發(fā)出了這道實質等同于開戰(zhàn)許可的命令。

  “遵命！” 傳令兵飛馳而去。

  李倚心中大定，對張承業(yè)拱手，語氣充滿了“感激”和“敬重”：“有監(jiān)軍主持大義，本王無憂矣！此等蠹蟲，正該以雷霆手段掃除，方能彰顯朝廷天威！”

  張承業(yè)沒有看李倚，只是望著利州方向，眼神復雜。他隱隱感覺到，自己似乎正被卷入一場更深的風暴，而身邊這位言辭懇切、憂國憂民的宗室親王，其心思恐怕遠比他表現(xiàn)出來的要深沉得多。

  但此刻，維護朝廷和王師的權威，是他不可推卸的職責。至于未來…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李倚看著張承業(yè)沉思的側臉，嘴角勾起一抹極淡、極深的弧度。

  “報——！” 傳令兵飛馳至中軍高仁厚馬前，“稟將軍！監(jiān)軍張承業(yè)令箭與口諭到：責令利州刺史楊茂實，一炷香內開城納糧，恭迎王師！若再敢抗命，即以‘通敵阻撓王師’罪論處，準其…攻城！后果自負！”

  傳令兵與利州派去成都回來的信使幾乎同時到達。

  而早已在城下等候多時的高仁厚也不再多言，他緩緩抽出佩劍，劍鋒在冬日的陽光下閃爍著刺骨的寒芒，遙遙指向利州緊閉的城門和城樓上那面瑟瑟發(fā)抖的“楊”字旗。

  “楊茂實！”高仁厚的聲音如同滾雷，借助號角傳遍城上城下，“監(jiān)軍令諭在此！一炷香！是開城請罪，還是…城破人亡？你自己選！” 他身后的戰(zhàn)陣，隨著他的話音，爆發(fā)出山崩海嘯般的怒吼：“殺！殺！殺！”

  香爐中的火舌如毒蛇般迅速舔舐著香料，瞬間，一縷青煙騰空而起，直直地沖向那片陰沉的天空。這縷青煙在肅殺的戰(zhàn)場上顯得格外突兀，仿佛是一只被驚擾的幽靈，在這片血腥與死亡的土地上孤獨地飄蕩。

  利州城，這座扼守入蜀要道的咽喉之地，此刻正被戰(zhàn)爭的陰云和鳳翔軍那令人膽寒的沖天殺氣所籠罩。城墻下，香爐中的青煙裊裊上升，仿佛是這座城市最后的一絲生機，在這無盡的殺戮中頑強地掙扎。

  楊茂實站在城墻上，他的目光緊盯著那縷青煙，心跳也隨著青煙的升騰而加速，他知道，時間正在這縷青煙中飛快地流逝，而他最后的拖延時間，也正在這縷青煙中悄然離去。

  楊茂實的目光緩緩從香爐移開，落在了城墻下那殺氣騰騰的鳳翔軍身上。

  他們的盔甲在陽光下閃爍著寒光，他們的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他們的吶喊聲如同雷霆一般震撼著這座城市。楊茂實的心中涌起一股無法抑制的恐懼，他的雙腿開始微微顫抖。

  然而，當他想起王建剛剛送來的那兩封密信時，他的心中又燃起了一絲希望。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內心的恐懼，對著城墻上的士兵們高聲喊道：“全軍聽令！王大帥已遣數(shù)萬援軍，數(shù)日之內便至，我等只需守住此城，便是大功一件！”

  他的聲音在城墻上回蕩，士兵們的目光紛紛投向他。楊茂實看到了他們眼中的疑慮和恐懼，但他也看到了一絲期待。

  他知道，他必須要讓這些士兵相信，援軍一定會到來，他們一定能夠守住這座城池。

  他舉起手中的第一封密信，高聲道：“建功立業(yè)，在此一舉，諸位，務必守住利州。待我他日榮升西川節(jié)都副使，西川之富庶，諸位皆知。彼時，金銀財寶、美女絹帛，皆由爾等任選！”

  楊茂實這幾句話語一出，原本士兵眼中的疑慮和恐懼瞬間消散大半，沒有什么比直接的利益更能鼓舞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