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家柜坊的掌柜元謀已經為元家辛苦操持了二十四年，當年他以學徒身份進入元家，先是在元家開的飯館里跑堂，接著又去后廚學做菜，不知道挨了師父多少次勺把子，受了數(shù)不清的委屈，這才學好手藝熬出了頭。后來一次偶然機會他被元家的老東家看中，調到元家柜坊，從后院的廚子干起，一直干到柜坊的掌柜，這一路的艱辛，外人根本沒法理解。

  上上個月他的一個晚上，他在家被馮虎和梁安癸劫持，要他配合盜竊元家富利柜坊里存著的七千貫錢。原本念在元家老東家對他有恩的情分上他不想出賣元家，但是他一想到如今的東家對他的欺辱，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幫助馮虎和梁安癸。雖然事后他被京兆府的差役和金吾衛(wèi)審問多次，挨了五六頓毒打，但是他始終沒有交代任何事。作為一名見過世面的掌柜，他心里清楚，只要衙門和金吾衛(wèi)找不到有利的證據，他最多受點皮肉之苦，絕不會有性命之憂，這么大的案子，衙門不敢胡亂定案，再說只要查不到失竊錢財?shù)娜ハ?，這案子就是懸案。

  事情果然如他所料，在大獄里關了十天后，他被放了出來，雖然東家處罰他一年的薪酬，但是卻沒有敢輕易替換他，因為這么多年以來，他手里掌握著洛陽城里數(shù)百家商家和元家的財務往來情況，貿然替換柜坊的掌柜，對元家來說可不是什么好事，很可能導致城內商家的不信任和往來生意的巨大損失。

  元謀也不敢離開元家，因為除非東家放話，他自己沒有一點自主選擇的權力。元家向來對自己家的掌柜、伙計、護院、雇工甚至雜役特別狠，在元家的東家們看來，這些人還不如自己家里養(yǎng)的狗有地位，在他們眼里這些人只是他們掙錢的工具，和農具、大車一樣可以忽略“人性”，甚至不如家里的牛馬有地位。

  這天一早，元謀在家里吃過簡單的早飯，告訴他老婆和一雙兒女看好家宅，按照平時的時刻照常前往柜坊。因為他挨過毒打，腿上的傷還沒有好徹底，所以比平日略微晚了不到一小會兒，才走到元家富利柜坊前面的大街上。

  和往日不同，他剛轉入大街就看到元家富利柜坊的門前排著十幾丈長的隊伍，不少人叫嚷著讓元家柜坊快開門營業(yè)。

  以元謀的老道，他馬上覺察出不對，慌得急走幾步敲開側門進入柜坊。

  柜坊里的書辦、賬房和幾名伙計馬上圍攏上來七嘴八舌和元謀說起事情的起因。元謀邊往里面走，邊聽了一陣后，終于理清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今日一早有人在元家富利柜坊的門口喊：元家在蜀中的生意因為蜀中的兩位節(jié)度使叛亂而損失慘重，長安那邊抽調走洛陽柜坊的錢去補窟窿，前一段富利柜坊失竊只是元家在演戲，想拖著存戶的錢不給，富利柜坊現(xiàn)在只剩下個空殼，沒有錢應付各商家和百姓的提取。

  元謀聽罷，心中驚駭無比！倒不是因為元家柜坊沒錢，而是因為元家柜坊在幾天前剛剛將調來的一萬五千貫現(xiàn)錢分別借給了太原府的李家和祁家等大小七八家商號，他們的理由都是在蜀中生意虧損嚴重，想借錢臨時周轉。而元家負責柜坊生意的二東家元向宏，見這幾家在洛陽都有產業(yè)作為抵押，為了多掙利錢，不惜調集兩萬貫，按照比市價高兩成利息的條件借給了這幾家商號。現(xiàn)在富利柜坊里只剩下不到一千五百貫周轉資金，如果在柜坊存錢的百姓和各商號一起來兌付，元家一時還真拿不出錢來！

  元謀畢竟人老成精，馬上對身邊的書辦說道：“快去東家家請二東家來！順便請二東家與禁軍或者金吾衛(wèi)先談一下，派人來維持現(xiàn)場，這要是亂起來，咱們這幾個人可不頂用！”

  那名書辦嚇得臉色都變了，忙飛奔著跑出去報信。

  賬房先生問元謀：“那咱們按時開門嗎？”

  元謀咬咬牙說道：“告訴外面，晚開半個時辰，等等東家來！”

  這時元謀聽到外面有人高聲喊道：“元家今天如果不開門，咱們就沖進去，辛苦攢的錢可不能讓元家吞掉！”

  “對.......”“是啊.......”“.......”

  外面的呼喊聲響成了一片。

  此刻元謀的心里反而鎮(zhèn)定了下來，他從一開始的驚慌，轉而有些幸災樂禍，因為借錢給李家、祁家等商號全是二東家元向宏做主定下的事，和他沒有一點關系。他也想看看這個曾經數(shù)次上門欺負過他家閨女的二東家怎么應對這件事。

  柜坊外面的叫嚷之聲越來越大，聚集的人也越來越多，將整個東西向大街擠得滿滿當當。

  元向宏騎馬跑到柜坊外面時，還沒等他下馬，他的身邊已經圍上來數(shù)十人。有人沖他高聲喊道：“元二東家，什么時候柜坊開門?。吭俨婚_門，我們就要拆門板了！”“元二東家，元家在蜀中虧了多少??？可不能拿我們的錢替你們元家補窟窿，元家可不能昧良心！”“元二東家，再不開門，我們要進柜坊搬東西！”

  元向宏高聲呵斥道：“誰敢？禁軍和金吾衛(wèi)馬上到！誰敢放肆抓他進大牢吃牢飯！”

  可是令元向宏沒想到的是，人群中突然有人從幾個方向朝他扔出好幾坨臭泥巴，打得他滿身污泥，狼狽不堪，同時有人喊道：“還我們的錢！拿我們的錢還這么狂？”似乎原本對他懼怕不已的城中商賈和百姓一夜之間膽子全變得如同拳頭一般大，對他毫無一絲絲敬畏。

  幾個元家的護院、伙計忙從柜坊出來將元向宏拉入柜坊側門，同時七手八腳給他清理華服上的臭泥巴。

  元向宏一進來怒氣沖沖指著元謀問：“這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下成了這樣？”

  元向宏看著這個比自己年歲還大三歲的二東家，心里暗罵“畜生活該“，嘴里卻說道：“東家，這個......我真不知道?。　?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