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二四章 讓我猜猜看
胡承蔭默默的看著兩人背影,心中涌起一種強烈的超現(xiàn)實感,在這窮鄉(xiāng)僻壤的密林深處,竟然會有仿佛從摩登畫報上走下來的一對妙人,胡承蔭突然想起古代傳奇中誤入秘境偶遇仙人沐浴的凡夫俗子,他知道自己應(yīng)該離開,卻又不由自主地久久駐足。秋千架下的兩人風(fēng)華正茂、情誼甚篤的恩愛姿態(tài)讓胡承蔭萬分歆羨,他索性背靠著一棵樹坐了下來,靜靜地欣賞這似幻似真的美妙景象。
又蕩了一會兒,女子許是累了,兩人便一起坐在秋千上,兩雙腿輕輕地蕩著,鞋子不時觸碰到一起,男子親昵地竊竊私語著什么,女子聽后不時地發(fā)出清越的笑聲,那笑聲如此具有感染力,讓聽的人也不由自主地歡欣起來。男子將手臂摟住了女子的后背,女子將頭靠在男子的肩上,接著華麗婉轉(zhuǎn)的歌聲便從林間響起:
玫瑰花玫瑰花,
爛開在碧欄桿下,
玫瑰花玫瑰花,
爛開在碧欄桿下,
我愿那
妒我的無情風(fēng)雨莫吹打,看書溂
我愿那
愛我的多情游客莫攀摘,
我愿那
紅顏常好不凋謝,
好教我留芳華……
這首《玫瑰三愿》自一九三二年誕生以來,早已是大眾耳熟能詳?shù)慕?jīng)典曲目,多年來一直傳唱不衰,尤其在女學(xué)生之間更是十分流行,胡承蔭早已聽過許多次,可如今在這幽靜的柏樹林中聽來,卻有了全新的感受。
女子如絲絨般柔滑的花腔女高音回蕩在柏樹林中,形成了絕妙的混響,那歌聲中有對美好的贊美和眷戀,也有黛玉葬花時“容易莫摧殘”的哀婉,胡承蔭不知不覺閉上了雙眼,聽得癡了。
此時歌聲戛然而止,胡承蔭有些惶惑地睜開眼睛,接著便看到穿著白色西裝的男子伸手指向自己,用爽朗的聲音說道:
“亭玉,沒想到在這林子里你竟還有個聽眾呢!”
這話讓胡承蔭瞬間回過神來,胡承蔭慌亂地站起身來,看著那對男子先跳下秋千,接著將女子輕輕抱了下來,接著這對神仙眷侶便手牽著手,直直地朝胡承蔭走了過來來。
那男子看來三十出頭,他走近了胡承蔭才看出那身西裝并非白色,而是淺卡其色,他頭戴中山先生常戴的那種盔式太陽帽,身材不十分高,略有些發(fā)福,一張臉生得溫和敦厚,兩道濃眉下的雙眸雖然被圓圓的眼鏡遮擋,其中的光芒卻自帶暖意,透過鏡片直抵人心。
男子身旁的女子則身穿一件嶄新的杏紅色的夾袍,身材修長、眉清目秀,窄長的一張臉生的高額頭高顴骨,顯露出她嶺南女子的風(fēng)情,眼波流轉(zhuǎn)、舉手投足之間盡是嫻雅自在的態(tài)度。
胡承蔭雖然有些不好意思,卻仍鼓起勇氣迎上前去,走到兩人跟前,落落大方地解釋道:
“實在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偷聽的,我在林間散步,看到二位在林中蕩秋千,覺得這畫面太美好,就偷偷看了一會兒,我正想走來著,可沒成想這位女士又唱起歌兒來,這下我就更走不了了,終于被你們給發(fā)現(xiàn)了。”
女子忍俊不禁:
“云逵,你瞧他多會說,這反倒是怪起我來啦!”
男子笑著擺擺手:
“無妨無妨,這人世間真正美好的事物,越多人欣賞便越好,孤芳自賞豈不可惜?”
女子遭不住這突如其來的情話,紅著臉扯了扯男子的袖子。
男子不以為意,朝胡承蔭伸出寬厚的手掌:
“你好,我是云南大學(xué)社會學(xué)系的陶云逵,這位是我的夫人林亭玉。”
胡承蔭眼睛一亮,握住了陶云逵先生的手,他剛想要說話,就被陶云逵先生攔住了話頭:
“等等!你先別說話,讓我猜猜看!”
陶云逵先生上下打量著胡承蔭,看了看他身上的夾克衫和燈芯絨長褲,還有別在胸前口袋里的鋼筆: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應(yīng)該是西南聯(lián)大的學(xué)生吧?跟著聯(lián)大國情普查研究所到呈貢做人口普查來的?”
胡承蔭一愣:
“先生全都猜對了!我跟先生一樣,也是學(xué)社會學(xué)的!我是西南聯(lián)大歷史社會學(xué)系三年級的胡承蔭。可先生是怎么猜出來的呢?”
“很簡單,呈貢的本地人怎么會穿著你這種款式時新的夾克衫呢?更何況你胸前的口袋還插著鋼筆,而且我聽說最近西南聯(lián)大的國情普查研究所到呈貢做人口普查,如此一聯(lián)想,應(yīng)該是八九不離十了。當然這其中最關(guān)鍵的,還是你一臉的書生意氣?!?br />
聽到陶云逵先生用“書生意氣”四個字來形容自己,胡承蔭的心被揪了一下。
看到胡承蔭愣怔的表情,陶云逵朝著身旁的妻子說道:
“亭玉,你說人世間的緣分是不是妙不可言?當初我們商量著搬來呈貢鄉(xiāng)下住的時候還擔(dān)心會覺得寂寞,老天爺這就給我送來一個小同行!”
胡承蔭聽著陶云逵講話莫名覺得十分熟悉,雖然陶云逵先生的國語講得十分標準,但仍能聽出其中暗藏的鄉(xiāng)音。
“請問先生是天津人嗎?”
陶云逵先是一愣,接著哈哈大笑起來:
“不瞞你說,還真不是,我是江蘇武進人?!?br />
胡承蔭沒想到自己會猜錯,頓時覺得自己有些唐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