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我就賴上你了
胡承蔭還記得,初到個舊的那天夜里,他在光美園外面吃米線,看著里面的有錢人觥籌交錯、熱鬧寒暄,而此刻,他眼前的這個人就是那場飯局的主人,剛剛過了五十大壽的呂恒安。
胡承蔭怎么也沒想到,呂恒安竟然是天良硐的鍋頭。
胡承蔭還記得他舉著酒杯,跟賓客恣意寒暄的樣子,總覺得沒法跟眼前這個坐在耶穌像前、昏暗吊燈下的陰鷙男人結(jié)合在一起。
眼前的呂恒安身著黑色長衫,外罩有福字暗紋的銀灰色綢短褂,左手拇指帶著一個碩大的金扳指,上面雕刻著十字架的形狀,他一直不自覺地用手指撫摸戒指上的十字架,神情帶著隱隱的不安。
在胡承蔭默默觀察的時候,石欀頭告訴呂恒安尖子上發(fā)現(xiàn)旺硐的好消息,他并沒有貪功勞,反而講了胡承蔭發(fā)現(xiàn)旺硐的經(jīng)過,還說了塌大頂胡承蔭救他的事情,在呂恒安面前大力夸贊了胡承蔭一番。呂恒安聽得頻頻點(diǎn)頭,他問胡承蔭一個湖北人為什么大老遠(yuǎn)跑到云南來,胡承蔭照例把找哥哥的托詞又說了一遍。
胡承蔭看著呂恒安,發(fā)現(xiàn)這個人給人的感覺十分怪異。他雖然嘴角是揚(yáng)起的,然而眼里卻沒有笑意,似乎一直在戒備著什么,恐懼著什么,又似乎在回憶著什么。
胡承蔭因?yàn)樽约和蝗坏陌l(fā)現(xiàn)有些心猿意馬,他進(jìn)門就發(fā)現(xiàn)呂恒安的身后掛著一張大照片,照片上有五個人,三十出頭的呂恒安和一個面容清秀的婦人坐在椅子上,兩人的身后站著一高一矮兩個男孩,高個的大概十一二歲,矮個的大概八九歲,婦人懷中抱著一個兩歲左右的男孩,較大的兩個男孩都長得跟呂恒安的相貌如出一轍,只有婦人懷中抱著的男孩繼承了媽媽的美貌,生得十分活潑可愛。
呂恒安打開抽屜,取出支票簿寫了一張支票遞給石欀頭。
“老石啊,這些是辦草皮尖的錢,你看看夠不夠?!?br />
石欀頭拿起支票看了一眼,折成兩折塞進(jìn)胸口。
“很夠了?!?br />
接著呂恒安用五個指頭從抽屜里捏出一摞銀元放到桌上,推到胡承蔭面前。
“旺硐是你發(fā)現(xiàn)的,這些錢是給你的,以后跟著石欀頭好好干?!?br />
胡承蔭轉(zhuǎn)頭去看石欀頭的眼色。
“鍋頭給的還不拿著?”石欀頭說道。
胡承蔭上前一步,伸手將那摞銀元揣進(jìn)口袋。
“謝謝鍋頭,我一定跟著欀頭好好干!”
“你叫胡阿青對吧?今年多大了?”
“二十了。”
“二十了……聽石欀頭說你是來找哥哥的,你跟你哥很要好啊?”
“嗯,我跟我哥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我從湖北過來就是為了找他?!?br />
“從小一起長大的啊……”呂恒安喃喃自語道?!?br />
似乎是覺得自己有些失態(tài),呂恒安刻意清了清嗓子:
“老石啊,雨也快停了,辦草皮尖需要的一應(yīng)物事你趕緊置辦起來吧,之后就要忙起來了?!?br />
石欀頭點(diǎn)了點(diǎn)頭,隨即有些遲疑地說道:
“這些日子張大哥一直沒回尖子上,置辦東西的事兒……要不等張大哥回來以后再……”
呂恒安冷哼一聲:
“我還能指望他?現(xiàn)在不是在賭場押單雙,就是在哪個窯子鬼混呢!”
見石欀頭沒說話,呂恒安收斂了怒氣,嘆息一聲,說道:
“世俊眼下馬上就要到昆明去念書了,我也老了,折騰了這么些年,我也累了,準(zhǔn)備把尖子賣了,全家搬回昆明,以后就不回來了?!?br />
石欀頭一愣,他顯然對呂恒安的話毫無準(zhǔn)備,他沒想到剛找到旺硐,天良硐就要易主了。
看到石欀頭一臉錯愕,呂恒安安撫道:
“哎呀,老石,你放心,這賣尖子又不是賣大錫,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賣出去的,我也要找個合適的買家才行,現(xiàn)在尖子上找到好塃,肯定能買上個好價錢!老石,你在尖子上這么多年了,就算天良硐換了鍋頭,我也不會虧待你的?!?br />
石欀頭點(diǎn)點(diǎn)頭,沒有說話。
墻上的西洋掛鐘突然響了起來,指針指著下午三點(diǎn)。
“你回去吧,我要禱告了?!?br />
說完呂恒安便雙手交握于胸前,雙肘拄在桌上,閉上了眼睛。
石欀頭用眼神示意胡承蔭,胡承蔭緊跟在石欀頭身后出了門,關(guān)門之前,呂恒安禱告的聲音透過門縫傳了出來:
“主,請赦免我的罪,我會承擔(dān)所有罰,盡管我不知道哪一天還會再犯。但我知道,那一天,禰依舊會赦免我的罪……”
胡承蔭跟著石欀頭出了錫務(wù)公司,又進(jìn)了城門,回到繁華的街上。
石欀頭從呂恒安的辦公室里出來,一直心事重重地緊鎖眉頭。
“欀頭,天良硐真的要被賣掉了嗎?”
石欀頭停下了腳步,想說什么,終究是沒有說。
石欀頭在一個鴉片煙館前停下了腳步,胡承蔭十分詫異,他沒想到石欀頭竟也好此道。
“欀頭,你要進(jìn)去么?”
石欀頭點(diǎn)了點(diǎn)頭,面對胡承蔭驚訝的表情,他的表情又變得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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