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秦淮河水氤氳流淌。

  金陵都尉司衛(wèi)所，位于城東南大陽溝，西鄰皇城禁苑，東接戶部漕運(yùn)司與工部軍器局，原為前朝“龍?bào)J衛(wèi)”駐地。

  說起來，金陵和其他地方又有所不同。

  前朝大興年間，這里乃是國(guó)都，天下奇珍匯聚，依靠江南水網(wǎng)掌控各地，與金帳狼國(guó)南北對(duì)峙。

  大興滅亡時(shí)，皇室宗親一把火燒了皇宮，雖說后來在其基礎(chǔ)上，又興建了金陵王府，但這地方的藩王，豈是那么好當(dāng)？

  因?yàn)榈乩硖厥猓焐蜁?huì)被京城那邊猜忌，所以幾代金陵王都活的小心謹(jǐn)慎，哪怕被訓(xùn)斥，也從不插手地方之事。

  所以，金陵這邊的世家官紳地位更高。

  當(dāng)李衍一行人踩著濕滑的石階，踏上金陵都尉司衙門前的青石板時(shí)，正撞見揚(yáng)州都尉司周千戶挎刀而出，連同身后親兵，靴底都沾著泥濘。

  他眼底布滿血絲，顯是徹夜未眠。

  “李少俠！”

  看到李衍，他目露驚喜，強(qiáng)打精神抱拳道：“某剛向金陵衛(wèi)所呈遞揚(yáng)州倭亂卷宗，你來這里可是有事？”

  因?yàn)閾P(yáng)州之事，他對(duì)李衍可是恭敬有加。

  李衍正愁沒熟人引薦，便將事情講述了一番。

  “好說。”

  周千戶二話不說，轉(zhuǎn)身帶著李衍往都尉司衙門而去，至于其他人，則在外等候接應(yīng)。

  金陵都尉司算是江南總部之一，規(guī)模龐大，修建的也十分氣派，門前矗立著一座“獬豸吞煞碑”，用于鎮(zhèn)邪驅(qū)煞，所有建筑的屋頂，也都用了特殊的“黑鱗瓦”。

  這府衙面積不小，查驗(yàn)過腰牌后，周千戶帶著李衍一邊走，一邊低聲介紹道：“金陵這邊都尉司，除了監(jiān)察排教、鹽梟那些江湖中人，最重要的事，便是護(hù)衛(wèi)‘黃冊(cè)庫(kù)’…”

  “開海之后，沿海倭寇橫行，還有不少紅毛番海盜上岸，因此大部分精銳都被派去支援，所以這次妖人入侵沒防備，幸好少俠斬了賊人，否則我等都不好過…”

  說話間，已來到后院一間廂房。

  通稟沒多久，便有一尖嘴猴腮的高瘦千戶匆匆而來。

  “李少俠，這位是金陵的鄭千戶?！?br />
  “鄭大人，這位便是李衍李少俠?！?br />
  “久仰大名啊…”

  這位值守的鄭千戶很是熱情，讓人上茶后便微笑拱手道：“李少俠名震南北，大駕光臨，可謂蓬蓽生輝啊…”

  但等李衍說明來意后，他卻捋著胡須滿臉猶豫，“這個(gè)…此事本官不便插手，周兄在此，又熟稔江南軍務(wù)，想必更得心應(yīng)手，某便不越俎代庖了?！?br />
  說罷，竟直接起身告辭，扭頭便走。

  李衍眉頭一皺，臉色立刻變得陰沉。

  周千戶則滿臉尷尬，低聲道：“金陵都尉司和那兩家關(guān)系不錯(cuò)，多半不想招惹是非，但少俠放心，這姓鄭的不是傻子。京城那邊，他同樣不敢得罪?！?br />
  果然，沒多久，一名皂衣小校便悄然跑來，偷偷摸摸將一卷謄抄的軍籍恭敬遞給周千戶。

  李衍接過一看，但見泛黃的紙頁上，正是田千戶暴斃案的卷宗末尾，前面與林胖子所說大致相同，末尾有行朱砂批注：

  “親兵周大勇（校尉），護(hù)持不力，杖二十降為什長(zhǎng)。丁憂歸籍，金陵城東五十里，周家坳。”

  “護(hù)持不力？”

  李衍冷笑道：“甩鍋倒挺利索?！?br />
  “這槐樹村在什么地方？”

  “不遠(yuǎn)，就在金陵城外山中…”

  …………

  沙沙沙~

  不到晌午，陰沉的天空便又下起了綿綿細(xì)雨。

  兩艘烏篷船在雨霧中穿行水面，兩岸草木濃密，樹葉黃了一半，峰巒迭嶂，入眼皆是美景。

  “好地方啊…”

  沙里飛忍不住嘆道：“這地兒可真適合隱居。”

  王道玄也點(diǎn)頭撫須道：“那是自然，這里乃是鐘山，附近是玄武湖，乃江南三大名湖之一，自古以來便是上風(fēng)上水之地，六朝之時(shí)，還是皇家園林湖泊…”

  “諸位大爺說笑了?！?br />
  話未說完，前面一身蓑衣斗笠的船夫老頭便轉(zhuǎn)身道：“風(fēng)景再好，也就貴人們看得歡喜，百姓可沒那么舒坦?！?br />
  “哦？”

  王道玄聞言來了興趣，“貧道可是聽聞，這里在整個(gè)江南也是富庶之地，種稻養(yǎng)桑，百姓豐衣足食。”

  老頭嘆了口氣，“那是以前了。”

  “自從朝廷開海，蠶絲就供不應(yīng)求，織染局的老爺就發(fā)了告示，每臺(tái)織機(jī)繳銀三錢，每匹絲綢繳銀五分，本來就是本小利微的生計(jì)，這下卻成了索命符?！?br />
  “不知有多少百姓日夜忙碌，連田都顧不上種，也僅夠上繳稅銀，更有甚者被逼的傾家蕩產(chǎn)，流離失所…”

  “這還是普通織戶，那些匠籍織戶更慘，他們子孫世代承襲，不得隨意脫籍，不得離開工坊，從早干到深更半夜，每人每月僅得米三斗，累死了不知有多少?！?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