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十年的牢獄時光終究在穆含玉身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會面室的燈光冷硬蒼白又過度明亮,讓她在望向顧鳶時，視野中漂浮起模糊的眩光。

  這般開始衰弱的身體，這是她年輕時所不能想象的。

  她以為兒子會是年輕時的自己,可實際上顧鳶卻與她截然不同。

  對方聰明美麗；又有那樣的一絲絲心軟與多情。

  顧鳶不是年輕時的穆含玉，反倒是她年輕時會喜歡的類型。

  “你更像你爸爸?！蹦潞裾f。

  “我不像他?！鳖欨S回答,“我與他是不同的,我不像任何人?！?br />
  也許是臨近出獄時期的緣故，或者是其他原因；穆含玉在監(jiān)獄里并不被很嚴格地管著。她從兜里摸出一盒女士香煙,想起兒子可不會給別人點煙,于是又收了起來。

  “寶寶，你能活著來見我；媽媽很開心?！?br />
  她笑著說,“可能這些年來你過得有些辛苦，不要恨媽媽好嗎？我就只有你這樣一個孩子，媽媽沒有理由不愛你。”

  顧鳶長久地凝視著對方。

  他在小時候，對母親抱有一些本能的幼稚幻想。

  這些幻想并不是出于對母親與家庭的渴望；只因為父親都快要把他打死了,難道母親會是個比父親還要差的家長嗎？

  想到這里,他難以抑制地咳了好幾下，病態(tài)的嫣紅浮上他白皙的臉頰；顧鳶笑了一聲,說：“我不愛你?！?br />
  “我來見你,只是因為有人差點殺了我——我總要來見見那位想要殺我的人。”

  顧鳶語氣平靜，長大后的他確實對母親再無依戀。

  他甚至并不會因為與對方會面,而心生痛苦。

  愛就是痛苦,痛苦就是愛。

  他對面前這個人并無痛苦；當然也不會有愛。

  “我來見你,也是要和你說?！?br />
  顧鳶知道對方的出獄日期，但他不會來接母親。

  “可能也只有這點與你相似。我不會輕易放過那些真正傷害過我的人?！?br />
  在沒有見面之前，母親在顧鳶心中的形象，總是混雜著一些他人投射來的恐怖,與他所幻想出來的慈愛。

  可見面之后，顧鳶發(fā)覺。

  穆含玉既不恐怖，也不慈愛。她同穆弘一樣，同那些穆家人一樣；披著好看的皮囊，內(nèi)里可不那樣干凈漂亮。

  且，只是一位坐在他面前的，身陷囹圄的活生生的人。

  意識到這點之后，顧鳶心里殘留的最后一點復(fù)雜情緒消弭無蹤?；孟胫械哪赣H，或許還會令他有小小一些不切實的渴望；而當具體的人出現(xiàn)在顧鳶面前，只會被那雙漆色的眼靜靜剖析。

  是一位極自我、會為了所謂的控制欲；而對親子痛下殺手的母親。

  顧鳶并不會愛這樣的母親。

  “或許是你在獄中、又或者等你出獄之后；我們之間的帳總是會有清算的那一天。”

  顧鳶說：“你會為了你做出的選擇付出代價?！?br />
  一點點將要復(fù)仇的興奮感爬上他的心頭。

  復(fù)仇很快樂，像是某種不知是否有后遺癥的鎮(zhèn)痛劑。

  而向血親復(fù)仇；鎮(zhèn)痛效果便前所未有的強。他有時會想，自己在這頹靡的兩年里之所以還活著，或許有那么一部分原因是：如果顧鳶死了，那癱瘓在家的父親很快也會死。

  怎么能這樣！

  他十幾年來的痛苦，短短兩年根本不足以償還。

  “你想怎么做呢，寶寶？”

  穆含玉不僅沒有生氣，反而笑著問他，“真可惜，現(xiàn)在是法治社會?！?br />
  她諷刺地敲了敲自己面前金屬制的桌子，“你要做一些會進來陪媽媽的事情嗎？”

  “小時候的我，并不知道如何報復(fù)父親?！?br />
  顧鳶平靜道：“遇到郁致之前，我也不知道如何報復(fù)那些權(quán)貴。甚至于在我下決心接受自己天賦前，連毀掉陸敘白的能力都不曾有?！?br />
  母親在監(jiān)獄里待了十年，依舊活得極好；這讓他很是欣慰。

  因為這意味著顧鳶有足夠多的時間，學(xué)習(xí)如何向一位真正的權(quán)貴與執(zhí)棋者報仇。

  “你大學(xué)讀的是法律系，”穆含玉扶額笑了一下，“沒什么用，寶寶。如果你想要報復(fù)我，起碼應(yīng)該去先學(xué)學(xué)——”

  “不，我不需要你來教我怎樣做。”

  顧鳶打斷了母親的話。

  “我不會成為你想要的那個真正的穆家主人，不會成為年輕時的你。”

  說到這里，顧鳶微微笑了起來；雙手交叉著放在腿上：“哪怕是交際花，照樣也是有向你復(fù)仇的方法，不是嗎？”

  穆含玉的臉色終于是沉了下來。

  無論如何，她都不能接受顧鳶選擇她所不熟悉的那條路——哪怕是對她復(fù)仇，也要按照她所中意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