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第72章
時間好似被一雙無形的手緩緩抻長,一分一秒都拖曳著粘稠的軌跡。太陽像枚燒紅的橘色硬幣,掙扎著往西邊傾斜,原本熾熱的光,逐漸變得綿軟,最終無力地“咕咚”一聲,墜入遠方那片泛著粼粼銀波的海平線之下,將整片天際與茫茫大海,暈染成醉人的琥珀色,連風里都飄著一縷溫柔的倦意。
游輪上層的博財廳內(nèi),水晶吊燈如倒掛的星河,流轉(zhuǎn)著奢靡光暈,晃得人眼睫止不住輕顫。猩紅的酒液在高腳杯中輕輕晃蕩,晃出細密的酒渦,馥郁香氣混著古巴雪茄的醇厚煙味,在空氣里織就一張醉人的網(wǎng),輕輕一嗅,便叫人醺醺然。籌碼撞擊實木桌面,發(fā)出清脆得近乎刺耳的脆響;骰子在天鵝絨墊上骨碌碌滾動,畫出紊亂的弧線;紙牌開合間,簌簌聲似秋夜落葉,這所有聲響交融疊加,織成一曲瘋狂又蠱惑的狂歡樂章。人們被這股刺激漩渦狠狠吸住,目光像被磁石釘死在桌面,隨著骰子點數(shù)蹦跳、紙牌花色翻轉(zhuǎn),忽而爆發(fā)出狂喜的尖叫,聲浪能掀翻天花板;忽而又壓抑著懊惱的低咒,指尖狠狠掐進掌心,完全顧不上外界晨昏交替,連自己的呼吸都要給這場賭局讓道。
先進的環(huán)境模擬系統(tǒng),如同給博財廳罩了層無形的時間結(jié)界。免費的水果拼盤,擺得像座微型伊甸園,草莓紅得滴血,飽滿多汁,咬一口能甜到心窩;蜜瓜切成月牙狀,果肉綿密,香氣能順著喉嚨往肺里鉆;精致小點心摞成小巧玲瓏的塔,奶油裱花顫巍巍的,甜香直鉆鼻腔;紅酒如絲緞般順滑,侍者托著嵌著暗紋的銀質(zhì)托盤,步伐輕盈得像貓,隨時為賓客續(xù)杯,酒液注入杯中的瞬間,漾起的漣漪都像是在挑逗神經(jīng)。味蕾被甜蜜與醇厚填得滿滿當當,饑餓感早被徹底放逐到九霄云外,誰還會去留意墻上鐘表指針的細微挪動,誰還會想起黃昏已深、夜晚的潮水正悄悄漫上甲板。
就在這一片沉迷與喧囂里,數(shù)十道身影悄然抽身,動作輕得像幽靈。
領(lǐng)路的侍者,戴著半截泛著冷光的金屬面具,銀白材質(zhì)在昏暗里泛著幽光,遮住眉眼,只余下線條硬朗的下頜,繃出一道神秘剪影,叫人看不清情緒。
跟著侍者,他們拐入嵌在墻壁里的隱秘通道,腳下的波斯地毯厚得能吸走所有腳步聲,墻壁上的暗紋如古老符咒,在昏暗中若隱若現(xiàn),像是在訴說不為人知的秘密。行至甲板下方,厚重的艙門無聲開啟,鉸鏈都沒發(fā)出半點吱呀,倉室里的陰影像頭蟄伏已久的怪獸,張著漆黑的口,靜靜等待著,要把這些不速之客,卷入那片深不見底、滿是未知的漩渦,而艙室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正發(fā)出幽微的、令人不安的呼吸。暗門后的拍賣廳里,暗紅絲絨像凝固的血,鋪滿了地面與墻面,水晶燈的光芒被刻意調(diào)得昏沉,只在舞臺中央聚起一束慘白的光。當戴著半截面具的客人們落座,那束光忽然亮起,照亮了舞臺中央的鎏金牢籠——里面站著個打扮精致的孩子。
孩子穿著蕾絲鑲邊的小禮服,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額前別著顆碎鉆發(fā)飾,可那雙本該清澈的眼睛里,卻蒙著層化不開的驚懼,像只被折斷翅膀的金絲雀,連指尖都在微微發(fā)顫。
紅裙主持人踩著高跟鞋走上臺,晚禮服的開衩隨著步伐開合,露出的腳踝系著條細巧的銀鏈。她抬手撫過牢籠的欄桿,指甲上的猩紅蔻丹與孩子的蒼白形成刺目的對比,聲音甜得發(fā)膩:“今晚的‘珍品’,各位都瞧見了?!彼室忸D了頓,目光掃過臺下那些被面具遮住的臉,“出身優(yōu)渥,教養(yǎng)極好,會四國語言,還彈得一手好鋼琴——這樣的‘藏品’,可不是隨時能遇上的?!?br />
臺下響起一陣壓抑的吸氣聲,金屬面具碰撞的輕響里,藏著毫不掩飾的貪婪。前排一位胖碩的賓客率先舉牌,他的面具上嵌著顆綠寶石,聲音從面具后傳來,悶得像裹著棉花:“五十萬?!?br />
“八十萬?!毙焙蠓搅⒖逃腥思觾r,聲音尖銳,帶著毫不退讓的急切。
紅裙主持人笑得更艷了,她俯身湊近牢籠,用只有孩子能聽見的聲音低語:“別怕呀,很快就有人帶你回家了?!焙⒆訁s猛地往后縮了縮,眼里的恐懼幾乎要溢出來,嘴唇哆嗦著,卻發(fā)不出半點聲音。
叫價聲像潮水般漲起,數(shù)字一路飆升,沖破百萬時,角落里那個始終沉默的“面具人”終于舉牌,聲音冷得像冰:“五百萬?!?br />
全場瞬間安靜,連紅裙主持人都愣了愣,隨即笑得愈發(fā)妖冶:“五百萬一次——”她拖長了語調(diào),目光掃過眾人,“五百萬兩次——”
水晶燈的光芒在孩子臉上明明滅滅,他忽然抬起頭,看向臺下那些晃動的面具,眼里閃過一絲絕望的光。就在主持人即將落下最后一句時,他用盡全身力氣,發(fā)出一聲細碎卻清晰的哭喊:“媽媽……”
那聲音像根細針,刺破了拍賣廳里奢靡的假象。紅裙主持人的笑容僵了一瞬,隨即又被更濃的甜意覆蓋,她重重敲下木槌:“成交!”
木槌聲落下的剎那,牢籠的門被侍者打開,孩子像個沒有靈魂的娃娃,被半拖半抱地帶下臺,走向那個舉牌的“面具人”。臺下的賓客們開始散去,面具后的眼神里,有的是惋惜,有的是興奮,卻沒有一個人,看向那孩子消失的方向。唯有紅裙主持人站在舞臺中央,指尖捻著一縷頭發(fā),望著空蕩蕩的牢籠,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這場交易,才剛剛開始。
庫洛洛戴著半截面具,輪廓在光影里若隱若現(xiàn),與琴酒一同坐在一張雕琢著暗紋的圓桌旁。拍賣臺的光影交替、物品流轉(zhuǎn),盡落兩人眼底,卻像過眼云煙,未激起絲毫波瀾。
庫洛洛身姿優(yōu)雅,親自為琴酒斟上一杯紅酒,暗紅液體在水晶杯里漾開漣漪,他低聲輕笑,語調(diào)輕緩卻藏著洞悉:“這非常交易會要持續(xù)三天,看今日架勢,情報相關(guān)的拍賣,怕是輪不到了?!?br />
琴酒垂眸,指尖摩挲杯沿,沉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