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北的夜雨來得突然。

  如同帝國末期倉惶的淚，來得毫無征兆，又似乎蘊藏著某種必然的清算。

  忠孝東路夜市鼎沸的人聲在冰冷的雨幕澆灌下迅速消散，只留下霓虹燈牌在濕漉漉的柏油路上涂抹著扭曲的光暈，像一幅被打翻的、未干的油畫。

  Tropo Coffee的二樓窗欞緊閉，隔絕了外界的嘈雜與濕冷，只留下玻璃上凝結(jié)的水珠，在昏暗燈光映照下緩慢地、執(zhí)著地向下滑落，仿佛時間正在無聲地滴答計量。

  一眼望進門去，昏黃的地?zé)魧⒛举|(zhì)墻壁上繁復(fù)的渦卷紋飾暈染得影影綽綽，空氣里沉淀著深焙咖啡豆?jié)獾没婚_的焦香，混合著書架深處舊羊皮書脊散發(fā)的塵螨氣息，形成一種近乎窒息的肅穆。

  墻壁上懸掛的一幅抽象油畫線條模糊，像是被無形的手涂抹過，在搖晃的燈影里散發(fā)出焦躁的暗示。

  地上波斯地毯的繁復(fù)圖案延伸至角落的黑暗，仿佛有無數(shù)只眼睛在窺伺。

  “小吳哥哥，”

  王冰冰的聲音打破了車內(nèi)的沉寂，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這次……真的有把握嗎？”

  她停頓了一下，視線掃過窗外模糊的警燈光影，

  “徐老的名頭，在夷洲島半導(dǎo)體圈子里……”

  “名頭越大，牽涉越深，動輒傷筋動骨?！?br />
  吳楚之沒有轉(zhuǎn)頭，目光依舊投向窗外模糊的街景，

  “但關(guān)鍵節(jié)點，躲不開的。

  我們要的‘劍’，能拿到圖紙只是開始，核心的東西……需要徐老點頭?！?br />
  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她解釋任務(wù)的核心——那關(guān)乎芯片設(shè)計命脈的EDA工具與徐建國這個關(guān)鍵人物。

  水汽在汽車雙層玻璃內(nèi)側(cè)凝結(jié)成細密的珠網(wǎng)，又匯成蜿蜒的水線，在燈影下拉長、扭曲，像一張無聲淌淚的臉。

  窗外忠孝東路鼎沸的人聲被厚厚的雨幕和昂貴的隔音材料過濾后，只余下沉悶?zāi)：牡皖l嗡鳴，反而襯得車內(nèi)愈發(fā)死寂。

  這輛國安找來的奔馳頂級保姆車，此刻卻像一個巨大的加壓艙，每一立方厘米的空氣都緊繃著等待未知的裁決。

  吳楚之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血液沖刷耳膜的“嗡”鳴，每一次呼吸都像要抽干肺葉里的空氣。

  西裝內(nèi)襯與襯衫的摩擦聲，此刻也變得如同沙礫滾動般刺耳。

  他指尖傳來的，不僅是那塊冰冷積家手表表殼的堅硬觸感，更像是在觸摸一顆倒計時已近尾聲的引信。

  抬手，指腹輕輕撫過一塊泛著幽藍冷光的腕表表面——19：52。

  距離那個約定時刻還有八分鐘。

  吳楚之閉上眼，強迫自己進行最后一次深呼吸，試圖壓下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這不是一場尋常的商業(yè)談判，這是一次關(guān)乎未來戰(zhàn)場格局的致命賭注。

  籌碼是他傾盡所能構(gòu)建的藍圖，是身后那片古老土地蹣跚起步的芯片之夢，而要面對的，是一個身披傳奇與污名、驕傲與傷痕的老戰(zhàn)士。

  一個在鷹醬硅谷腥風(fēng)血雨中淬煉出來的“戰(zhàn)神”。

  徐建國的名字，本身就代表著EDA領(lǐng)域一座難以逾越的技術(shù)巔峰，以及隨之而來的無盡漩渦。

  他能說服這頭驕傲而傷痕累累的雄獅嗎？

  能將這柄被敵人污蔑為“抄襲”的絕世寶劍，真正帶回屬于它的劍鞘嗎？

  成敗，皆在此刻。

  身邊的王冰冰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目光掠過他繃緊的下頜線，那里有一條淺淡的咬肌痕跡，是他極度克制時才會顯現(xiàn)的特征。

  挽著他手臂的指尖能感受到布料下微微震顫的肌理，堅硬得像一塊置于高頻振動臺上的鐵。

  她能感知到他的緊張，雖然她并不知道原因，但也沒說什么，只是挽著他胳膊的手微微緊了緊。

  或者說，這場談判，乃至這次出行，她的定位就是一幅精美的壁畫。

  沒有什么不甘的，因為出發(fā)之前她爸就嚴厲告誡她，這是一次國家任務(wù)，所有人必須聽指揮，必須不惜一切代價完成任務(wù)。

  一絲心疼混雜著事外之人的茫然劃過她的心頭。

  她將視線投向窗外，雨水沖刷著玻璃，將霓虹扭曲成光怪陸離的色塊，就像一幅被弄臟的未來藍圖，無人能看清其全貌。

  她只是更緊地、無聲地將自己錨定在他的身旁。

  吳楚之微不可察地吸了一口氣，仿佛將夷北雨夜沉甸甸的空氣連同某種無形的壓力一同壓入肺腑。

  雨滴在霓虹招牌上折射出扭曲的光斑，透過車窗的玻璃可以看到街上倉促避雨的人群。

  王冰冰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他的手指。

  此時吳楚之卻笑了一下，輕聲說道，

  “這雨像極了高考完我?guī)е麄內(nèi)呓仲u電話卡的前夜，那天也是這樣，突然的下雨，我媽都感冒了?！?br />
  王冰冰抬眼看他，眸子里映著車內(nèi)的微光，“你緊張了？”

  吳楚之收回目光，輕笑一聲，“沒，只是感覺有些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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