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閣主抵達咸陽。
天朗氣清,微風不躁。
陳雍府中,兩道身影于院中石桌對坐,品著清茗,扶蘇興致勃勃的說著宮中趣聞。
孩童言語,終究不夠縝密。
說到一處,他聲音不自覺的低了下去,帶著一絲不能理解的唏噓。
“前些時日,公孫夫人她……唉,宮人們都說她是自尋了短見。
好好一個人,怎么就……”
他搖了搖頭,顯然對此事感到困惑又有些難過,隨即又像想起什么,補充道:“她留下的那個小弟弟,好像叫……天明的?
也不見了蹤影,父王為此發(fā)了好大的脾氣,宮里現(xiàn)在都沒人敢提這件事。”
陳雍一滯,杯中清茶湯晃出一圈細微的漣漪。
公孫麗姬……自縊?天明竟然下落不明?
陳雍壓下眼中的波瀾,面上依舊是一派云淡風輕,仿佛只是聽了一件尋常的宮中軼事。
他輕輕放下茶杯,將話題引開:“宮闈之事,非你我該妄議。扶蘇,你近日功課如何?”
扶蘇聞言,正襟危坐。
“回老師,扶蘇不敢懈怠。近日影二老師講授《尚書》,言及堯舜禹禪讓之道,言‘允恭克讓,光被四表’等,扶蘇已經(jīng)能背誦了?!?br />
陳雍微微頷首,眼中閃過一絲贊許。
“能記誦,是根基。能理解,方見真章。我問你,堯舜禪讓,以天下為公,此乃圣王之道。
但如今天下將定,六國遺族卻是心思各異,若王上行禪讓之事,你以為,后果如何?”
扶蘇顯然被問住了,他蹙著小小的眉頭,認真思索了片刻,才有些猶豫的答道:“這影二老師只是讓我了解先賢的一些著作,卻未曾講過其含義。
依《尚書》所言,禪讓乃美德,自是……好的?”
陳雍并未直接反駁,而是輕輕拿起桌上一只茶壺,又取了三只形制各異的茶杯。
一只秦地的黑陶盞,一只楚地的漆器耳杯,還有一只趙地的青銅爵。
他將茶壺中的水平均倒入三只杯中,指了指。
“你看,水,本是同源,如同天下權柄。然而,注入不同的器皿,便呈現(xiàn)出不同的形態(tài),遵循不同的‘禮’?!?br />
他指著那只黑陶盞:“此乃秦器,質(zhì)樸剛健,律法森嚴,如同王上以法度治天下。”
又指向漆器耳杯和青銅爵:“此二者,曾是楚、趙之器,工藝繁復,規(guī)制各異,如同昔日六國,各有其政令風俗
若強行將秦器之水,倒入楚杯齊爵之中,會如何?”
陳雍看著扶蘇,目光深邃,“要么水溢而出,徒勞無功;要么器皿傾覆,兩敗俱傷。禪讓之美,在于德行感召,天下歸心,如同百川歸海,是水到渠成。
而如今,六國器皿尚未真正融為一體,若行圣王之道,非但不能致太平,反而可能讓這來之不易的一統(tǒng)之水,再次分流,甚至干涸。”
扶蘇睜大了眼睛,看著桌上形態(tài)各異的三杯水,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更加困惑。
陳雍知道,有些道理需要時間去沉淀。
他不再深入,轉(zhuǎn)而問道:“那依你之見,在百川未能歸海之前,當如何做,才能使這水,真正融為一體?”
扶蘇看著那三只杯子,努力思考著,片刻之后,眼睛一亮,:“是讓它們都用一樣的杯子?”
陳雍終于露出一絲笑意。
“沒錯。你父王欲行,書同文,車同軌,行同倫,統(tǒng)一度量衡之策……這些政策,正是在為天下,鑄造一個‘相同的器皿’。
待天下人都習慣于用這同一只‘器皿’飲水、生活,那時,水才能真正融為一體,再無分彼此。
不過,這些政策的實施定會遇到阻礙的,到時候,儒家絕對會跳出來反對的?!?br />
“儒家?”
“扶蘇,你要知道,這世上有些人,偏偏就喜愛,甚至守護著那些形態(tài)各異的舊器皿。
他們認為,那其中承載的,是比實用更重要的東西,比如,‘傳統(tǒng)’,比如,‘禮’。儒家推崇的便是守護‘周禮’與‘古道’。
儒家重‘禮’,而‘禮’的核心在于‘別’,在于區(qū)分貴賤、遠近、親疏。
不同的國家使用不同的器物,書寫不同的文字,本身就被他們視為一種‘禮’的體現(xiàn),是文化身份的象征。
如今要強行統(tǒng)一,在他們看來,便是抹殺了這種差異性,是‘禮崩樂壞’的開端?!?br />
陳雍頓了頓,接著說道,“此外,他們或許還會說,強行讓楚人寫秦篆,讓齊人用秦量,是罔顧民情,是‘不仁’。
他們會在朝堂上引經(jīng)據(jù)典,言道‘修其教不易其俗,齊其政不異其宜’,認為治理天下應當順應各地風俗,而非粗暴劃一。
他們會問,為何定下的標準,必須是秦國的文字、秦國的車軌、秦國的度量衡?
這是否是秦在文化上的霸道,是對其他六國歷史的抹殺?他們可能會主張,即便要統(tǒng)一,也應當博采眾長,而非以秦為準一。”
他們會說,王上此舉,是‘以法害義’,是霸道,而非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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