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雍坐下之后，拿起案牘上的竹簡，隨手一翻，發(fā)現(xiàn)這些便是扶蘇近日所做的律法筆記和策論。

  見其條理清晰，不僅熟記律條，更能引經(jīng)據(jù)典，探討法理背后的得失利弊，甚至能結(jié)合此前下鄉(xiāng)的見聞，思考律法在不同情境下的執(zhí)行可能。

  他的眼中不由露出贊許之色。

  “殿下進步神速，已非吳下阿蒙，能知法之嚴，亦能思法之用，甚好?！标愑悍畔轮窈啠Q贊道。

  扶蘇得到肯定，臉上泛起一絲光彩，但仍保持謙遜：“全賴影二老師悉心教導。”

  韓非在一旁淡淡道：“殿下天資聰穎，一點即透。法家之學，重在實際應用，望殿下日后能學以致用?！?br />
  扶蘇恭敬應下。

  陳雍見扶蘇今日功課已畢，便示意他可以稍作休息。

  待扶蘇離開后，偏殿內(nèi)只剩下陳雍與韓非二人。

  宮女奉上清茶后悄然退下，殿內(nèi)一時安靜下來，只有茶香裊裊。

  韓非率先開口，：“陳兄觀扶蘇殿下，以為如何？”

  陳雍端起茶盞，輕輕吹開浮葉：“殿下仁厚聰慧，有悲憫之心，此乃為君者難得之質(zhì)。

  經(jīng)此前鄉(xiāng)野見聞與你教導的律法啟蒙，已漸脫稚嫩，知世事之復雜，非黑白所能簡單論斷。

  假以時日，若能持守本心，兼收并蓄，未必不能成一代明君?！?br />
  韓非微微頷首，他對扶蘇的印象亦是不錯，但仍有些許憂慮：“仁厚固然可貴，然亂世重典，天下未定，過于仁弱，恐難駕馭虎狼之師，震懾六國余孽。

  法家之道，在于以法治國，刑賞分明，令行禁止。我觀殿下，于‘法’之認可雖有提升，然于‘術(shù)’、‘勢’之運用，恐仍有抵觸。

  而且，你回去陰陽家的那些時日，扶蘇與儒家的幾個博士，接觸得也多了起來?！?br />
  陳雍品了口茶，緩聲道：“韓兄所言極是，法、術(shù)、勢，如同利劍，不可或缺。

  但執(zhí)劍之人若心無尺度，則利劍亦可傷己。

  殿下之仁厚，并不是懦弱，而是底線，有此底線，方能在運用法、術(shù)、勢時，不致迷失本性，淪為暴虐之君。

  譬如治水，堵不如疏，強硬的律法與權(quán)術(shù)是堤壩，而仁政與智慧則是疏導的河道，二者相輔相成，方能長治久安?！?br />
  他放下茶盞，目光深邃的看向韓非：“況且，韓兄之法，乃為平定亂世、建立秩序之利器。

  但是天下統(tǒng)一之后呢？當烽煙散盡，百姓思安，是否仍需一味強調(diào)嚴刑峻法？屆時，或許儒家的一些‘仁’，方能化為滋養(yǎng)萬民的春風細雨?！?br />
  韓非沉默片刻，他一生追求以法治國，終結(jié)亂世。

  但對于統(tǒng)一之后如何“治”，如何讓法律不僅僅是冰冷的工具，而能蘊含一絲溫度，他思考得并不多，只是亂世的緊迫讓他更側(cè)重于前者。

  韓非輕嘆一聲，“陳兄之論，總是著眼于更遠處?！?br />
  而今，六國只余其三，他成為幕僚之后，嬴政也經(jīng)常拿著奏折，與他探討，治國之法。

  從那些奏折上也不難看出，他的法，有些片面，這也讓他知道，個人的理念必須做出妥協(xié)和調(diào)整。

  而后，兩人在這偏殿，就治國之法上進行了一番探討，直至宮燈初上，陳雍方才告辭離去。

  ……

  就在陳雍準備離開王宮，回去自己的府宅時，一名內(nèi)侍便急匆匆地迎了上來，躬身低語：“陳大人留步，王上有請。”

  陳雍微微一愣，目光微動，這么晚了，王上還有事？

  他點了點頭，跟隨內(nèi)侍轉(zhuǎn)向另一條宮道。

  一處幽靜的偏殿內(nèi)，殿內(nèi)燈火通明，卻只嬴政一人負手立于窗前，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

  聽到腳步聲，他緩緩轉(zhuǎn)過身，臉上看不出喜怒，眼神卻比平日更加深邃銳利。

  “臣，參見王上?！?br />
  “免了?！?br />
  嬴政揮了揮手，直接切入主題，聲音帶著一絲冷意，“新鄭傳來急報，韓國舊地發(fā)生暴亂，規(guī)模不小，波及數(shù)城?！?br />
  陳雍心中一震，韓國滅亡最早，按理說秦國的統(tǒng)治已初步建立，怎會突然發(fā)生大規(guī)模暴亂？

  “可知緣由？”

  嬴政冷哼一聲，眼中寒光閃爍：“哼，無非是那些賊心不死的韓國貴族，不甘寂寞，暗中串聯(lián)，煽動愚民，打著復國的旗號，劫掠府庫，殺害秦吏。

  據(jù)報，為首者乃是昔日韓王安的幾個叔伯兄弟，藏匿民間已久，如今以為我大秦重心東移，便跳出來興風作浪！”

  他的語氣中充滿了殺意。

  對于六國余孽，嬴政向來是毫不手軟。

  陳雍眉頭微蹙，韓國舊貴族作亂，此事可大可小。

  若處理不當，不僅韓國故地會陷入動蕩，更可能給趙、魏兩國中的抵抗勢力一個錯誤的信號，認為秦國不穩(wěn)，有機可乘。

  “王上打算如何處置？”

  嬴政轉(zhuǎn)過身，看著陳雍：“寡人已命昌平君率兵前往鎮(zhèn)壓，務必以雷霆手段，將參與作亂者悉數(shù)剿滅，懸首示眾，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