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西里斯，我愛你?！卑５氖謸崦^她的額頭。隨著她的離去，臥室的燈暗了。

  在她小小的生命里，是母親艾希把第一句「我愛你」帶到她耳中。奧西里斯對此感恩過很長一段時間，直到她感覺出艾希很愛她，但沒有像愛妹妹安尼沙那樣愛之后才停止。安尼沙對此渾然未覺，她還是把奧西里斯當(dāng)做她最親愛的姐姐。奧西里斯無數(shù)次將她推開，可她無數(shù)次貼上來，像只不知死活的雛鷹。

  如果艾希一直陪伴著奧西里斯，或許她總有一天會知足，可人生就是如此，不是事事都能走向最好的結(jié)局。可艾希過早地離開了她，放棄了她。即使在奧西里斯長大成人之后得知了她其實(shí)是去世了的事實(shí)，也未能將她的身影——一個背對著她的身影——在奧西里斯心中抹去。

  無論是遠(yuǎn)游還是去世，奧西里斯都覺得自己是被拋棄的那個。

  她周圍所有人都有一個愛著她們的母親，為什么偏偏她沒有？

  妹妹和她一樣沒有母親，可是她有「天賦」相伴。奧西里斯沒有，她還是沒有。

  她早早地就知道什么叫「恨」，她對這種感情的體會遠(yuǎn)比愛要深刻。她在母親走后，無比渴望有人來愛她，無論是畜牲也好，是電子人也好，是流浪者也好。她期盼著，無數(shù)次落空后她詛咒那些存在的、不存在的人，直到真的等來了那句。

  “我愛你?！笔迨暹@樣跟她說的，“孩子，我愛你，我會一直愛你，把你當(dāng)成我親生的孩子來愛。喊我爸爸，喊我父親，喊我爹吧。”他的眼中全是狂熱，奧西里斯以為那是出自于對她的「愛」。

  只有他了，他陪伴在奧西里斯身邊，照顧她的飲食起居，幫她打理生活上的一切，像極了現(xiàn)在那些古典異性結(jié)合家庭里面的舅舅或父親。奧西里斯享受著他的照顧，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她認(rèn)為對了，這就是愛，愛是伺候。

  “奧西里斯，你愛爸爸嗎？”他問。

  奧西里斯笑了，“當(dāng)然，爸爸。我愛你?！?br />
  “那你在這里寫下名字。還有這里，這里，睜開你的眼睛，看著它——是的，就是這樣?！笔迨搴軡M意，他從奧西里斯手里拿走了艾希留給她的強(qiáng)豪?！叭魏问虑椋◥?，都不可能毫無代價，被愛的那個人都不可能毫無付出。所以……”他指了指手中的合約。

  奧西里斯不明白他到底在說什么，她只知道從那天之后，叔叔變得比以前更加大方更加順從她了，她做什么事情他都不會管，就算在學(xué)校闖了禍，他也會用錢用人擺平。

  直到奧西里斯把一個男同學(xué)從樓上推了下去。

  男同學(xué)的家人一開始說男孩本來就骨頭脆命薄，萬一就這么死了，她們一定會找奧西里斯償命。她們很生氣，很憤怒，活像是要扒了奧西里斯的皮。

  混亂中，叔叔來了，他讓人把奧西里斯帶回了家，忐忑地等待著宣判結(jié)果。

  叔叔回來了，他說，他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幫奧西里斯說話，逼著自己像個女人一樣跟人強(qiáng)硬地交涉，可他畢竟只是一個男人。

  奧西里斯聽到這里，心涼了。她覺得自己的皮已經(jīng)在人家手里了，她會不會被做成一體機(jī)罩子？

  叔叔跪下來安慰她：“但不要怕，寶寶。爸爸盡力給你爭取來了最好的結(jié)果?！?br />
  “什么？”

  “爸爸給了她們一大筆錢，只要你以后不去學(xué)校，不去上學(xué)，她們就不追究。”

  奧西里斯心中大石放下，這比扒了她的皮要好很多。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投入了他的謊言。

  奧西里斯不再上學(xué)，她跟著「爸爸」在強(qiáng)豪廝混。隨著時間的推移，她逐漸對「強(qiáng)豪」這個機(jī)構(gòu)有了清晰的概念，它是結(jié)實(shí)與富裕的。她記得，這以前是她們家的。她開始用主人的目光掃視這個廠區(qū)。叔叔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diǎn)，不止一次地向她表明忠心：“等你長大了，這些就都是你的，爸爸還給你。”他指著規(guī)?？捎^的廠區(qū)，“爸爸只是幫你暫時保管，你明白嗎？”

  “我明白。那你把這個還給我之后，你去哪里？”

  “我在家照顧你啊?！彼Φ煤軠厝?，一副安分守己的管家男的樣子。奧西里斯也跟著笑了，她之前還不喜歡這個跟她的家庭格格不入的男性生物，現(xiàn)在她改變了想法。

  “為了那一天，我會教你如何管理這些下人?！卑职趾皖亹偵?，在奧西里斯耳邊把職員叫做下人、虜隸、賤仆。在他的嘴里，這些員工都是比他和奧西里斯都要低等動物，只配去做一些骯臟的工作，聽一些下等的話。如何驅(qū)使他們？一點(diǎn)點(diǎn)金錢，一點(diǎn)點(diǎn)尊重，一點(diǎn)點(diǎn)空間。

  “然后你就可以控制他們，像是控制你的玩具小車一樣?！?br />
  “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

  “你說的這些為什么我從來沒在學(xué)校聽見過，你說的話是對的嗎？”奧西里斯隨口一問。

  爸爸的臉上出現(xiàn)了一些不太和善的情緒裂紋，他坐在辦公桌后面的身子離她遠(yuǎn)了點(diǎn)?！皧W西里斯，你是不想聽爸爸的話了嗎？”他的目光凝在她臉上。

  奧西里斯抬起頭，對上了他的目光，她心中涌起熟悉的感覺，之前艾希因為她殺了安尼沙的小馬而發(fā)火時，她和現(xiàn)在一樣坐立不安。她討厭這種滋味，在椅子上挪了一下。

  “奧西里斯，回答我，你要不要聽爸爸的話。”

  奧西里斯真的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她覺得他說得不對，但在這樣的情境下卻不敢表達(dá)出自己真正的想法，她只能沉默。

  男人突然一改平日溫順，沖到她面前，吼道：“站起來奧西里斯，你這個沒有禮貌的東西?！本o接著他揚(yáng)聲喊人進(jìn)來，叫人把奧西里斯關(guān)進(jìn)了小黑屋。就像之前艾希在盛怒之下做的那樣。

  奧西里斯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