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種（二十）

  熱、疼、且癢。

  這樣諸多復雜的感受在同一時間全部都從身體的最深處涌了上來，并絲毫沒有緩沖和等待時間的就那樣一股腦的涌入了神經(jīng)當中，敲了夏洛一個措手不及。

  身上的束縛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被解開了，或許是因為醫(yī)生想要更好的觀察他身上的變化，或許只是因為夏洛方才的掙扎實在是有些太過于激烈，醫(yī)生擔心繼續(xù)束縛著夏洛有可能會弄傷到自己……不過，這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

  因為夏洛根本沒有那樣多余的精力去逃跑或者攻擊醫(yī)生，他整個人都更緊的蜷縮成了一團，但這其實也最多就起到一點心理上的安慰作用，而沒有什么真正的實質性緩解。

  像是身體里面的每一根骨頭都被一寸一寸的敲碎，然后再重新的彌合拼接起來，同時在這個過程當中還要往里面再摻入一些其他的亂七八糟的東西。

  如果說從骨縫里傳來的是疼，那么從血肉的深處所蔓延而上的，就是一種似乎比疼痛還要來的更加難以忍耐的癢，兩相結合之下簡直成為了最殘酷的刑罰，夏洛甚至覺得他就是當場一頭撞死，都會比如今這種情況要好受的多。

  倘若可以的話，夏洛恨不得用手在身上的各處不斷的抓撓來緩解這種癢意，但事實是他如今連眨動一下眼皮的力氣都沒有，這本該尋常的小事在夏洛這里都成為了難以企及的事情。

  精神恍惚之中，對于周遭一切的感知都已經(jīng)完全模糊了，也根本沒有辦法察覺到時間的流逝，唯有在自己的身體內部所發(fā)生的那些變化無比的清晰和明了。

  有什么被從他的身上剝離，但與此同時，又有另外的什么從中升起。

  “呃……唔……”

  少年人即便已經(jīng)非常努力的想要克制，但仍舊有些許的哪怕是咬緊了牙關也依舊會泄露出來的呻吟聲從他的齒縫間泄露出來。

  呼吸不知道在什么時候都變的困難了起來，夏洛閉著眼睛，在一片黑暗之中，他覺得自己如同被什么包裹著，而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從這種舒服之中掙脫出去。

  ——就像是，蝴蝶破繭一樣，打破那個包裹著自己的殼。

  “噗……咳咳！”

  忽而在某一刻，夏洛覺得自己的身體猛的一輕，像是有什么東西在他的身后舒展開來，原先仿佛將整個人都包裹起來的癢意與疼痛雖然猶在，但已經(jīng)舒緩了很多——至少有了之前做對比，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姑且能夠承受和忍耐的程度。

  他好像從那個束縛著自己的繭當中掙脫出來了……新鮮的空氣重新涌入胸腔之中，四肢綿軟，暫時使不上力氣，但夏洛多少因此而多少恢復了一點感知。

  但這似乎并不代表著會發(fā)生什么好事。夏洛聽到了耳邊傳來的衣料摩擦的聲音，隨后醫(yī)生在他的身邊蹲了下來，伸出手來捧住了夏洛的臉，以輕柔但又不容被拒絕的力道，將他的頭扳著朝向了旁邊的一側。

  “你看?！贬t(yī)生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其中帶著許多的感嘆贊美之意，“我說了吧？——多美啊！”

  夏洛用力的閉了閉眼睛，希望眼前所看到不過都是自己的錯覺。

  ——在他如今所面對著的那個方向，是幾乎占據(jù)了一整面墻的巨大的鏡子，從里面可以清晰的觀察到自己的倒影。

  鏡子里趴伏在地面上的少年擁有著熟悉的、屬于他自己的那一張臉，但是除此之外，還有更多的會令夏洛感到陌生與恐懼的部分。

  他的頭發(fā)像是褪色了一樣，變成了一種柔軟而又寡淡的灰金色；略長的額發(fā)下是一雙猩紅色的眼，鞏膜反黑，于是更襯托的其中的眼瞳看上去像是一顆內里有液體在緩慢流動的血玉。

  皮膚蒼白而又毫無血色，會讓人聯(lián)想到慘敗燈光下的金屬，藍色的血管能夠被看的很清晰，夏洛恍惚有一種預感，或許將他的血管剖開之后，從里面流出來的血液也會是同樣的藍色。

  臉頰的兩側有不規(guī)則的菱斑若有若無的浮現(xiàn)，額間生出了同樣是灰白色的骨角。

  而在他的后背上，可以清楚的看到從他的肩胛骨處衍生張開的那四只輕薄的翅膀，因為新生的緣故尚且還帶著未曾完全舒展開的褶皺，以及由于硬生生的破開了血肉生長出來而沾染在其上的斑駁的血跡。

  夏洛的瞳孔猛的緊縮。

  鏡子里面倒映出來的是他又不是他，但最為驚悚的應該是夏洛發(fā)現(xiàn)，就在自己身邊所凌亂散落的——那是一張完整的人皮。

  夏洛這才意識到自己現(xiàn)在其實完全是赤//身//裸//體的狀態(tài)，肌膚上的那些水光實際上是拉絲的黏液。

  那不是錯覺，他確實是經(jīng)歷了一場脫殼蛻皮。而從舊有的皮囊當中所掙扎著爬出來的、這個新誕生的存在，大抵已經(jīng)不能夠再以“人類”去相稱。

  他的新身體在飛快的適應周圍的環(huán)境，剛剛那種仿佛初誕生的脆弱與過分的柔軟已經(jīng)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能夠感受到的、蘊含在這一具身體里面的磅礴的力量，還有……從胃袋當中所翻涌出來的可怕的饑餓感。

  在此之前，夏洛原本就已經(jīng)被連綿了數(shù)日的饑餓感所糾纏和折磨著；而現(xiàn)在，這種饑餓在變本加厲的侵蝕著他的理智，夏洛覺得自己餓的能吃下一頭牛。

  ……不。

  身體的本能驅使夏洛抬起眼來，目光近乎是饑渴的落在了醫(yī)生的身上。

  年齡有些大了，氣血不足，缺乏鍛煉的痕跡，肉質或許并沒有那么的豐盈和甜美……但是在饑餓的時候也顧不上挑剔了，填飽肚子才是眼下需要考慮的第一要務。

  這樣的判斷幾乎是下意識的就流入了夏洛的大腦當中，甚至都不需要多余的思考，遠比理智和思維要來的更快。

  夏洛后知后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