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霧釘·血旗·星歸時
這時候的交州,夜黑得像一口倒扣的鐵鍋,
士燮的府邸卻是燈火通明,燈芯里摻了南海鮫油,燒得噼啪作響,仿佛也在替主人熬心。
廳中,一張烏木大案,案上攤著三樣東西:
一截斷戟、半幅殘旗、一封被血糊住的軍報——曹操十萬大軍已破皖城,離交州不過七百里,
士燮赤足踞坐,白發(fā)披散,手里轉(zhuǎn)著一串沉香木佛珠,每轉(zhuǎn)一顆,都代表著眉心的川字便深一分。
“甘寧的戟、錦帆的旗、還有曹阿瞞的戰(zhàn)書……”低聲喃喃,像在數(shù)自己的骨節(jié),“老天爺這是把三國所有的債,都堆到我交州來了?!?br />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夜風卷著江水的腥甜灌進來
調(diào)皮的夏夏第一個踏進門檻,赤足上還沾著江泥,掌心卻捧著那頁脆如蟬翼的書簡——“甘”字只剩半筆,像一柄斷刀。
她把書簡輕輕放在案頭,聲音也輕,卻壓得滿屋燭火一顫:“甘寧好像回來了,在江心呢?!?br />
彭大波隨后跨入,雷神雙錘往地上一杵,青磚咔嚓裂出兩道縫,咧開鑲著金牙的嘴,沖士燮抱拳,笑得像要咬人:“老州牧,我押自己這條命,賭曹操那顆頭?!?br />
只有蓮花師姐最冷靜沒說話,只是將銅爵擱在案角。
爵里九片蓮瓣已盡數(shù)成灰,只剩最后一縷青煙,裊裊地往軍報的血跡里鉆,那血跡被煙一熏,竟慢慢化開,顯出一行小字——“若交州不降,屠城三日”。
破天把赤金爐往地上一放,爐身還燙,瞬間把青磚烙出一片焦黑。他單膝跪下,掌心攤開,露出一枚冰火交融的銅錢:“州牧大人,爐開了,孫策的槍尖和甘寧的戟刃,如今合在一處。您當年說既生瑜,何生亮,現(xiàn)在他們肯并肩了,您敢不敢收?”
士燮并沒立即答,目光越過眾人,落在最后進來的璐璐身上。
璐璐把昆侖鏡捧在胸前,鏡面碎痕猶在,卻映出廳外夜空——烏云裂開一道縫,月光像一柄冷劍,直直劈在銅雀臺的方向。
“我二妹梁蟬,”璐璐聲音發(fā)顫,卻字字清晰,“還在星界,如果能在三年期滿,小星能讓她及時回來,以曹操的性格估計想用為二妹做人質(zhì),換交州糧道?!?br />
瞬間抬眼,看向士燮,也看向眾人,“我欠梁蟬一條命,也欠甘寧一條命。如今兩條命,都在曹阿瞞手里?!?br />
廳里忽然靜得只剩佛珠的輕響,
士燮緩緩起身,赤足踩過青磚,突然停在案前,伸手先碰斷戟,再碰殘旗,最后按在軍報的血字上。
“曹操要交州,”此刻聲音沙啞,“我交州要活路?!?br />
他抬頭,目光掃過一張張年輕的臉——夏夏的倔強、彭大波的狠厲、蓮花的死寂、破天的灼熱、璐璐的破碎。
“那就再下一局?!笔扣坪鋈恍α?,露出缺了兩顆門牙的齒列,像一頭老去的虎,“用我士家三代基業(yè)做棋盤,用你們五條小船做棋子,賭曹操的十萬大軍……敢不敢?”
眾人還沒答,廳外忽傳一聲馬嘶,
一匹通體雪白的戰(zhàn)馬撞開雨幕,馬背上的白袍小將翻身而下,銀甲上全是泥漿,懷里卻緊緊抱著一個包袱。
“州牧!”小將單膝跪地,包袱攤開,露出一顆血淋淋的人頭——是曹操派來招降的使者,“末將白袍,擅殺來使,特來領(lǐng)死!”
士彎彎腰,拎起人頭,對著燈火細看,那使者嘴角還掛著笑,仿佛死也不信有人敢動刀。
老人忽然大笑,笑聲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而落,
“好!先斬來使,再斬曹操!”
他把人頭往案上一摜,血濺了半幅殘旗,恰好染紅那行“錦帆”二字。
“傳令——”士燮轉(zhuǎn)身,白發(fā)在風里炸開,像一柄逆鋒的刀,“交州所有戰(zhàn)船,今夜掛錦帆!掛甘字旗!掛孫字旗!掛破字旗!掛醫(yī)字旗!掛星歸旗!”
“五旗并列,告訴曹操——”
“江東舊債,今夜連本帶利,一并討還!”
眾人轟然應諾,
蓮花轉(zhuǎn)身,把銅爵里最后一縷青煙,吹向軍報的血字,血跡遇煙,竟燃起幽藍火苗,火苗里浮出一行新字:
“若交州不降,屠城三日;若交州不降,江東子弟,三十日之內(nèi),必取許昌?!?br />
這個耀眼的火光映在所有人臉上,像給他們的輪廓鍍了一層鐵。
士燮最后看向璐璐,聲音低得只有兩人能聽見:
“丫頭,你二妹的命,我交州賭上了。但你要記住——”
“棋局一開,落子無悔?!?br />
璐璐點頭,把昆侖鏡碎片按在心口,碎刃割破掌心,血順著指縫滴在青磚上,像一朵朵小小的紅梅。
她抬頭,眼里沒有淚,只有火:
“那就開局?!?br />
這一天的夜色像一匹被血浸濕的綢,被風從江面一路拖到交州城南門,
城門樓子上的火把噼啪炸響,火星子濺在兵刃上,像給鐵器提前點了睛,
印照士燮的白發(fā)在火光里飄,像一面不肯倒的舊旗。
他身后,五條小船的桅桿正一根根豎起——甘字旗血紅、孫字旗青黑、破字旗赤金、醫(yī)字旗雪白、星歸旗幽藍。五面旗在風里絞在一起,像五股不同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