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里，鍋鏟碰撞的聲音清脆地響著，誘人的飯菜香氣更加濃郁地飄散出來。

  何雨水正帶著小梅，在院子里的小水龍頭下洗手，小梅咯咯笑著，把水珠甩到雨水姐姐身上。

  何大清擦干手，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廚房那扇透著暖黃燈光的門。他站在那里，高大的身軀在暮色中顯得有些沉默，似乎在做什么決定。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后背被汗水浸透又干涸、留下大片深色油漬的舊工裝，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皺。他轉(zhuǎn)身，走向自己放在院墻根下的那個半舊的帆布工具包，拉開拉鏈，從里面翻出一件同樣洗得發(fā)白、但明顯干凈整潔許多的深藍(lán)色工裝外套。他抖了抖外套上并不存在的灰塵，動作帶著一種少見的鄭重，然后迅速脫掉身上那件汗?jié)竦呐K衣服，換上了這件干凈的。

  “雨水，”他朝女兒喊了一聲，聲音比平時略顯低沉，“帶小梅玩一會兒，別進(jìn)廚房搗亂。”

  “知道啦，爸！”何雨水脆生生地應(yīng)著，拉著小梅的手，懂事地走到院角的棗樹下，蹲在地上看螞蟻搬家。

  何大清深吸了一口氣，邁開步子，朝著廚房走去，腳步踩在青磚地上，發(fā)出沉穩(wěn)的聲響。

  廚房不大，收拾得卻異常整潔。土灶里的柴火噼啪作響，跳動著溫暖的火光，映亮了整個空間。

  大鐵鍋里正咕嘟咕嘟燉著什么，冒著騰騰熱氣。劉玉梅背對著門口，系著一條素色圍裙，正專注地在案板前切菜。她的身形在灶火的映襯下顯得溫婉而利落，刀起刀落，節(jié)奏均勻。

  何大清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幾乎擋住了大半光線。劉玉梅聞聲回過頭，看到是他，臉上立刻露出溫和的笑容：“何大哥，洗好了？快坐下歇歇，飯馬上就好?！彼噶酥冈钆_旁邊一張小板凳。

  何大清沒有坐。他往前走了兩步，在距離劉玉梅兩步遠(yuǎn)的地方站定。廚房里的光線有些昏暗，灶火跳躍的光影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明明滅滅。

  他兩只粗糙的大手垂在身側(cè)，手指無意識地互相搓著，似乎有些無處安放。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一下，像是要咽下什么干澀的東西。他張了張嘴，想說話，卻沒立刻發(fā)出聲音。

  劉玉梅切菜的手停住了，她察覺到了何大清身上那股不同尋常的沉默和緊張。她放下菜刀，轉(zhuǎn)過身，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帶著點(diǎn)疑惑和關(guān)切地看著他：“何大哥？你…是不是累著了？要不你先去屋里……”

  “玉梅！”何大清終于開口了，聲音不高，甚至有些干澀發(fā)緊，像是許久未用的門軸，帶著一種不同尋常的沙啞，卻異常清晰地穿透了鍋里的咕嘟聲和柴火的噼啪聲。

  劉玉梅的心沒來由地輕輕一跳，看著他。

  何大清的目光沒有閃躲，直直地迎上劉玉梅帶著詢問的視線。那目光里沒有了平日里在廠里或院中常見的沉默與倔強(qiáng)，也沒有了剛才修屋頂時的專注與粗糲，反而沉淀著一種近乎莊重的、沉甸甸的東西，像深潭下的水。

  何大清停頓了足足兩三秒，仿佛在積蓄著全身的力氣和勇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深處、從那片被汗水反復(fù)浸透的土地上艱難地掘出來的：

  “我…是個粗人，跟廚房打了一輩子交道，嘴笨，不會說那些彎彎繞繞的好聽話?！?br />
  他的聲音依舊低沉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誠懇和力量，每一個字都像沉甸甸的秤砣，砸在寂靜的廚房里。

  “雨水…她喜歡你，跟你親。小梅…那丫頭，也招人疼。”何大清的目光越過劉玉梅，仿佛看到了院子里那兩個蹲在棗樹下的小小身影，眼神不自覺地柔和了一瞬，隨即又變得更加堅定。

  “我們?nèi)コ蹲C吧?！?br />
  這六個字，他說得異常緩慢，異常清晰，每一個音節(jié)都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浪漫的許諾，只有最樸實、最笨拙，卻也最沉重、最可靠的擔(dān)當(dāng)。它像一塊剛剛被他親手鋪上屋頂、嚴(yán)絲合縫的新瓦，簡單，厚重，足以遮蔽風(fēng)雨。

  “……”劉玉梅整個人僵住了。

  手里的菜刀“當(dāng)啷”一聲掉在案板上，又滾落到地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響。她像是完全沒有聽見，只是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

  他站在灶火跳動的光影里，穿著那件特意換上的、洗得發(fā)白的干凈工裝。臉上和手上的泥灰洗去了，卻洗不去歲月刻下的風(fēng)霜痕跡。他微微佝僂著腰，那是長年累月重體力勞動留下的印記。

  沒有甜言蜜語，沒有海誓山盟。只有這最樸素的一句，卻像一道滾燙的暖流，瞬間擊穿了劉玉梅心中那層包裹多年的、名為堅強(qiáng)實則脆弱的硬殼，直抵最柔軟、最酸楚、也最渴望溫暖的地方。

  這么多年來獨(dú)自支撐的辛酸，夜深人靜時看著漏雨屋頂?shù)幕炭郑缎∶烽L大的不易，所有刻意壓下的委屈、疲憊和深藏心底的渴望，在這一刻，被這六個字、被這雙沉靜而滾燙的眼睛徹底點(diǎn)燃。

  小主，

  洶涌的熱意毫無征兆地沖上眼眶，視線瞬間模糊了。劉玉梅猛地低下頭，不想讓他看見自己失態(tài)的樣子，但肩膀卻無法抑制地劇烈顫抖起來。一滴滾燙的淚珠，終究沒能忍住，掙脫了眼眶的束縛，“啪嗒”一聲，重重地砸在腳下的泥土地面上，洇開一小團(tuán)深色的、迅速被吸收的水痕。緊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無聲地濺落。

  廚房里陷入了奇異的寂靜。只有灶膛里柴火燃燒的噼啪聲，鍋里的湯汁還在不知疲倦地咕嘟著，升騰起白色的水汽。

  何大清看著劉玉梅低垂的、顫抖的肩膀，看著她腳下那幾點(diǎn)迅速消失的深色淚痕，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又酸又脹。他有些無措地向前挪了一小步，那只沾滿老繭、剛剛還穩(wěn)穩(wěn)鋪瓦的大手，笨拙地抬了抬，似乎想拍拍她的肩膀，又遲疑地停在半空，最終只是緊緊攥成了拳頭，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過了仿佛一個世紀(jì)那么久，劉玉梅才猛地吸了一下鼻子，用袖子狠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