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 吐故納新
“怎么辦吶......”
昏暗的地窖之中,五郎仍在哭泣。
他平日雖多淚,可亦多志,從未有那時那刻如現(xiàn)下一般絕望過。
哭聲攪動凝滯的黑暗,五郎越哭越發(fā)自己有些喘不上氣,如將死之人想要拉住一點(diǎn)救命稻草般,他也奮力湊近中年漢子,胡亂問道:
“全都死了?究,究竟是誰害死他們的?”
“牛叔,你告訴我,是誰害死他們的?”
中年漢子本就虛弱,被揪住胳膊,一時間動彈不得,只能反復(fù)呢喃道:
“不知道,我不知道......那群官兵替貴人辦事,哪里敢喊貴人的名諱?”
“我只知道咱們是臘月末到的北地,一到城門口,便見到了那些人頭,而后只一個照面,周氏便被殺了......”
“我攔不住她,她死了,身上的財物也被那群官兵們分了,城門口人來人往,我也不敢在官兵眼皮子底下給她收尸,只敢快些回來報信,可卻遇見了劫掠的流民......”
他一路片刻都不敢歇息,躲過了外頭的盜匪,也躲過了一路上各地官府抓男丁參軍時家破人亡的慘狀。
可偏偏沒能走過離家最后的十幾里路。
分明,分明那應(yīng)該是他最熟悉的十幾里路,可他這么個以腿腳聞名的信客,卻將信送遲了足足一季。
不過,還好,還好。
他到底是將最后一份回信送達(dá),也可以安心的走了。
畢竟,他可沒忘,那日回到崇安后,往外無數(shù)奔逃哭嚎的鄉(xiāng)親鄰里。
那副慘狀嚇壞了他,他追上一個往日的鄰居,那人說他不在的時候,崇安城大亂,他兒子被流民砍死了,媳婦閨女也沒能逃出來......
若不是惦記著這最后一封‘信’,他早就隨妻子兒女而去了。
中年漢子大口大口的喘息,淚水混雜著滿頭因虛弱疼痛而萌生的汗顆顆滴落,但他仍想伸出手,勸慰面前同樣哭到撕心裂肺的少年。
余五郎比自家兒子小幾歲,不過自家孩子也有如此少年的時候......
兩人平素只說過幾句話的人,此時卻再沒了芥蒂,抱頭痛哭。
李家的爺孫二人,見此也是不自覺紅了眼眶。
或輕或重的哭聲中,余幼嘉稍稍往后退了一步,方才鄭重交代道:
“此事往后誰都不要再提?!?br />
這句言語聲量頗高,將地窖中的哭聲都打斷了一息。
眾人此時才發(fā)現(xiàn),這位素來清冷的小娘子臉上無悲無喜,平淡冷靜的不像一個活人。
甚至,也沒有多談及剛剛那些事。
眾人眼中,余幼嘉微微搖晃了幾息腦袋,似是定了定神,便又開始環(huán)顧地窖中剩下的人,挨個指派道:
“崇安如今我說了算,你們都隨我回城?!?br />
“你們爺孫二人若隨我走,我便分你們一間房屋,平日讓你們管教農(nóng)事耕種,果娃也能去城中的學(xué)堂上學(xué)識字?!?br />
“若你們實(shí)在不舍此處,此處的果樹也不會長腳,等城中將兵訓(xùn)練出來,我將此處的盜匪趕走,你們屆時仍可回來此處。”
李家爺孫倆哪里想得到有生之年能聽到這種話,一時間目瞪口呆。
李老爺子到底吃過不少飯,比果娃要更明白些事,恨不得細(xì)細(xì)問問——
為什么如今崇安能由余小娘子說了算?為什么她能給他們分房屋,又讓果娃上學(xué)?
她又為何信誓旦旦說能將此地的盜匪趕走......
他們在此地多了很久,餓了很久,錯過了太多的事。
可李老爺子話到嘴邊,既見余幼嘉氣勢迫人,又聞到地窖中食物的香氣,一種莫名的感覺便從心底生了出來。
果娃年紀(jì)還小,不懂胸腔中那股愿意將人帶下他們藏身地窖的那股暖流,名為‘信賴’。
可李老爺子此時卻能清晰分辨出來——
余家從前不光照顧他們家的小生意,如今他們幾乎快要餓死,還給他們送烙餅。
若這位小娘子是壞人,是騙子......
這天底下,便沒有一個好人了。
左右不過是進(jìn)城,縱使崇安城內(nèi)也不太平,難道還能比待在此處,一邊忍饑挨餓,一邊無時無刻擔(dān)心流民襲擾還差?
李老爺子拉著身旁盲目渴望的孫子,躬身給余幼嘉行了個禮,明顯是應(yīng)下此事。
余幼嘉便又轉(zhuǎn)身,看向那個左邊腿腳幾乎已經(jīng)完全萎縮的中年漢子,道:
“若是沒有記錯,旁人都叫你一聲牛半馬,對嗎?”
中年漢子臉上狼狽的厲害,神智也有些不好,余幼嘉索性沒等他回話,直接開口:
“你原本是一家四口,有一妻名為牛劉氏,膝下還有一對兒女,可對?”
無論何時,但凡談及妻子兒女,中年漢子總是回的快:
“是.....不過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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