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殘墟之下
天地深深。
步過,留痕。
余幼嘉深一腳淺一腳踩在積雪之中,五郎亦步亦趨跟隨,仍在埋頭苦記。
余幼嘉忍了又忍,實在沒忍?。?br />
“我走個路而已,到底有什么好記的?”
“你有這時間,怎不多看看四周還有沒有活口?”
五郎抬頭,茫然四顧:
“可是,此處都是廢墟......”
一路行來,無一處不是細細搜索。
甚至連躺在路邊的尸體,他們姐弟二人都上去一一探過鼻息才離開。
如今,此處一片廢墟,連尸體都無,自然是要爭分奪秒多記些東西的......
畢竟,他總覺得自己愚笨,若是如今不記下,往后要是忘記便不好。
余幼嘉被噎,也順著他的目光掃了一圈四周。
此地與先前的民居民宅不同,而是一大片狼藉之地。
空氣中彌漫著嗆人的塵土、刺鼻的桐油味和一絲若有似無、令人心頭發(fā)緊的血腥氣。
從前遠遠可見高聳入云、崢嶸無匹的木制廟骨,如今只剩下一片令人心悸的廢墟。
斷裂的巨大梁木如同巨獸被折斷的脊骨,七扭八歪地戳向灰蒙蒙的天空,斷裂處露出與積雪同樣慘白的木茬。
原本層層疊疊、密密麻麻的木架,此刻扭曲變形,像被無形巨手揉搓過的蛛網(wǎng),無力癱塌覆蓋于破碎的磚石瓦礫之上。
許是,昨日紛亂來的太過突然。
此地還殘留著不少未及撤走的竹筐、繩索和簡陋工具,它們或被深深掩埋,或半懸于殘檐斷壁之上,隨著寒風(fēng)飄動,時不時抖出獵獵的哀鳴。
余幼嘉無言,邁步走向工地中最觸目驚心的是那巨大的、尚未合攏的“傷口”——
本應(yīng)建起主殿或高臺的核心位置,此處已然成了一個深坑,邊緣參差猙獰,垮塌下來的泥土、木石混雜著支撐用的巨大木樁,形成了一個混亂而危險的斜坡。
坡地積雪橫覆,只依稀能看出坡底幾段雕刻了一半的粗壯石柱與石板。
“還是仔細一些好?!?br />
余幼嘉回了一句,背對著五郎開始翻動殘墟:
“縱使找不到人,說不定也有殘留的遺尸,留在城中不管,恐生瘟疫?!?br />
五郎聽話,立馬順從的開始查驗廢墟。
兩姐弟一東一西,各自翻找。
五郎正干的起勁,卻聽不遠處自家阿姐突然揚聲道:
“五郎,你回一趟家,帶二娘三娘與你母親過來。”
“讓她們來時帶上家中存儲的糧米吃食,鍋鏟碗筷,再順勢去武庫取些草藥?!?br />
五郎聞言有些奇怪,手上一塊磚石差點砸到腳,下意識往阿姐的方向走了幾步,又順著余幼嘉所視方向看去:
“阿姐,為何如此突兀......”
這話只說了一半,五郎便再也沒能說下去。
因為他看到了,看到了——
余幼嘉掀開的那一塊石蓋板之下,竟還有一處深坑,深坑中人頭攢動,內(nèi)里居然有數(shù)十口擠在一處取暖的老弱婦孺!
那些人雖雙目緊閉,氣息微弱,可猶能見到鼻尖溢散而出的薄霧......
顯然都是活人!
這些人,竟反其道而行之,在大多數(shù)人都往外逃的時候,選擇躲在旁人以為最危險的廢墟下,從而躲過廝殺,僥幸活下來了!
五郎駭然,余幼嘉卻沒有猶豫,氣沉丹田,陡然發(fā)力,掀開了刻有歌功頌德之語的石板,旋即義無反顧的跳了下去。
她的落地聲驚動了原先那些湊在一起取暖的老弱婦孺,她們擔驚受怕了一日一夜,又遭了一場百年難遇的暴雪,早就已經(jīng)頭昏腦漲,性命微淺。
她們只見坑頂光影閃爍,旋即有人影來到,竟也顧不得看清到底來者是誰,人群中最外圍的幾個老婦毫不猶豫就伏地跪了下去,將頭埋在碎石泥地中磕的梆梆作響:
“大人,大人,不要殺我們!”
“我們城中百姓,當真是良民!只因昨日此地垮塌,家中房屋被牽連,又遇外頭流民作亂,實在無法離開,這才躲到此處的......”
“饒我們一命,我們還有些碎銀錢,愿意都孝敬給您......”
有一人哭,便有十人哭。
有十人哭,哭聲回蕩于深坑之中,便似萬人坑。
數(shù)十道身影于昏暗中紛紛下跪。
有一個稍稍膽子大些的老婦拖著被磚石磕碰到鮮血淋漓的腿腳,一點點搜羅了身旁伏地痛哭之人的錢袋,將一捧金銀舉至頭頂,低著頭顫巍巍意圖將東西奉給來人時,這才發(fā)現(xiàn),似乎有些不對。
崇安的官兵大多肥頭大耳,而來者的身影,雖有些難以散去的血腥氣,卻并不肥壯。
而且,鼠蟻通常成群結(jié)隊,又怎會只有一條影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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