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登高望遠
五郎慌張不是一回兩回。
可每次道出的言語,卻仍能令余幼嘉微蹙眉眼。
五郎在旁大氣都不敢出,只面露苦澀,以極小聲的言語道:
“秋生叔喉鼻之間吸入了不少火灰,本就難以生息,卻還頂著難受,與身上那些被火灼燒到幾乎都要化開的傷勢,帶著咱們來到武庫......”
“如今咱們既沒有傷藥,也難以外出,只,只怕......”
余幼嘉沒有接話,只指了指身后那群正在搗鼓如何用弓搭箭的婦人們:
“那兩姐弟....兩假姐弟交給我,你沒見過豬跑,多少也該吃過豬肉,照葫蘆畫瓢,去教一下她們?nèi)绾未罟浼!?br />
“若是教完還得空,便登高望遠,再看看對面那條街上,咱家有沒有被流民與官兵的拼殺襲擾?!?br />
“我當(dāng)時買鋪面,特地奔著離縣衙近買的,應(yīng)該多少能看到一些?!?br />
五郎細細記了囑咐,立馬轉(zhuǎn)身辦事。
余幼嘉最見不得人懦弱無能,眼見五郎不是真躲在婦人后,也略略松了半口氣。
勝男在嘗試弓弦,余幼嘉倒也沒有驚擾,強求對方為自己翻譯,而是穩(wěn)穩(wěn)邁步,孤身來到了屋頂一角的春生秋生身旁。
氣息奄奄,渾身皮肉脫落的秋生躺在春生的懷里,春生不顧鮮血,膿液與臟污,抱著他掩面哭泣,哭出的語調(diào)是啞人所獨有的扭曲,含糊......悲戚。
余幼嘉不知道他們二人有什么故事,又遭了什么磨難。
不過想來,一個給縣令為妾多年,耳聾聲啞,渾身傷病。
一個給縣令當(dāng)下人,只有一只眼,一只手,一只腿......
無論是因為天殘,覺得跟縣令走能更好,所以分開,只以姐弟相稱幫扶。
還是因為被縣令棒打鴛鴦,害成如今這樣......
左右,都不會是什么好故事。
左右......
也已經(jīng)錯過了大半輩子。
余幼嘉從不強求要聽完每個人的故事,畢竟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生平。
有些人如旭日一般璀璨,能令人一窺其耀。
而有些人,譬如冬蟬,若是非要將他們拽出棲息之地,等待他們的,只有死路一條。
余幼嘉不怎么有好奇心,正如她一輩子,也不會大馬路上隨便拉個人就細細問詢幼年事。
所以,她只蹲下身去,允諾道:
“多謝你用最快的法子帶我來武庫,我往后會想辦法照顧春生,讓她安享晚年?!?br />
秋生原本已經(jīng)出氣多,進氣少,聞此,早已渾濁的獨眼中立馬迸發(fā)一抹光亮。
他艱難抬起手,但春生既不懂余幼嘉的言語,也搞不明白秋生的心意。
她只以為他要做什么,連忙伸手接住那只早已皮肉脫落,猶可見骨的手,淚水決堤,又添三分無措。
余幼嘉和這兩人湊在一起,三個人都湊不出兩句完整的話,只得下意識更伏低了些身子,朝著秋生道:
“我一向說話算話,不單是春生,內(nèi)院中的女眷們我也打算盡數(shù)收下,你不信我,春生總能信得過其他人,有她們在,春生也吃不了虧?!?br />
畢竟,當(dāng)時在內(nèi)廷之中,春生也壓根沒搞懂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可仍有不少人幫她換掉衣裙,替她解釋殘缺......
秋生的眼睛更亮了一些,難得,難得,他掙脫開了春生的手,又在兩人的注視之下,搓動幾下自己的嘴巴,旋即指尖朝下,重重連點好幾下。
這古怪的動作顯然是要訴說什么。
可困于殘缺,不止是春生看的一頭霧水,余幼嘉也一知半解。
她瞇起眼正欲細問,便見秋生像是了卻什么心事一般,手自下一垂,徹底沒了聲息......
還是那句話——
真正的離別來臨時,大多不會有什么驚天動地的聲響,更少長篇大論。
秋。
正如,秋日一樣。
沒有人知曉第一片秋葉何時何地墜下。
但秋葉一多,總能叫人知曉,秋寒已經(jīng)來臨。
余幼嘉站起身,頂著春生尖銳的哭泣聲深吸了一口氣,喚道:
“勝男!”
“你且來一下,寬慰好春生,莫要讓她自尋短見.......你就說,得活下去,才有法子將秋生安葬,不然他們倆都是孤魂野鬼,下輩子也再不能相見?!?br />
沒什么能比這話更能‘威脅’人。
誠然,余幼嘉不懂感情。
但她也慣會用最冷靜,最顧全大局的角度拿捏其他人的軟肋......
當(dāng)然,只是不知,為何這份拿捏常被曲解成‘善意’......
勝男的面色由悲戚轉(zhuǎn)為堅定,余幼嘉則背身而行,再沒回頭。
她沿著檐頂一路穿行,拖沓片刻功夫,才找到正墊著腳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