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緊！”

  五郎微揚(yáng)了些聲調(diào)，他急切的將東西塞入張三手中：

  “我撐死去當(dāng)個(gè)浮浪人，可你要是沒有公驗(yàn)，你一定出不了城！”

  “你的孩子都被害死了，你不能再死在此處，你走罷，帶上我的公驗(yàn)......”

  張三猶疑，并不肯受。

  兩人幾番推搡，聲雖不小，但也絕不算大。

  可奈何剛剛小巷中剛剛就有不少動(dòng)靜，這陣窸窸窣窣的響動(dòng)，到底還是吸引來了幾個(gè)行人探頭探腦的往巷中觀望。

  余幼嘉看了幾眼，也走了過去，居高臨下按住了五郎的肩膀。

  五郎被按住肩膀，原本渾身的發(fā)顫慢慢止住。

  余幼嘉言語極快道：

  “張叔，你將公驗(yàn)收下吧。”

  “我們姐弟再最后送你一程，你用這份公驗(yàn)出城，出城后然后將公驗(yàn)壓在我們從前那個(gè)攤位的雪地下，我們明日自然會(huì)去找——

  快些出城，此處真不宜久留?！?br />
  似是為了驗(yàn)證這句話，幾乎是在余幼嘉話音剛落之時(shí)，巷口便有一道身影響起，問道：

  “你們?cè)谠蹅兛蜅Ｅ缘南锏览镟粥止竟镜淖鍪裁茨?？！?br />
  此聲擾亂了巷中的一切，悲痛，掙扎，片刻的熨稱......通通化為塵土。

  真正的告別來時(shí)，連言語都沒有。

  五郎松開了手，那公驗(yàn)便跌落到了張三的手里。

  張三將公驗(yàn)和一件外衣塞入懷中，立馬從地上爬起，往深巷深處猛然沖去。

  黑暗隱匿了他敏健的身形，不過足下幾下輕點(diǎn)，便已俯沖至巷尾。

  本已虛弱泛起死意的他，不知哪里來的力氣，跨步橫蹬而出踩上墻壁，而后雙手牢牢扣住墻頂，竟是借勢(shì)硬生生攀上了足快兩丈高的高墻。

  巷口的聲音與人影在迫近，余幼嘉為張三即將唾手可得的自由而略略松了一口氣。

  可恰在此時(shí)，蹲伏在墻上的張三卻回了頭。

  黑。

  很黑。

  一切隱匿在黑暗里的東西都模糊不清。

  但，余幼嘉第一次認(rèn)真，清楚，仔細(xì)的看到了張三的面容。

  不，不是面容，而是，雙眼。

  那雙眼與千千萬萬普通的老百姓并無不同，可那雙往昔只緊鎖獵物的豹眼，已然被火與血點(diǎn)燃......

  縱使是在渾濁的黑暗中，也正熊熊燃燒。

  那雙眼，最后，最后，盯著余幼嘉看了一眼，像在最后銘記什么。

  旋即縱身一跳，消失的無影無蹤。

  余幼嘉收緊了些許手指，轉(zhuǎn)頭，正巧對(duì)上了已經(jīng)近到只有幾步之遙的客棧伙計(jì)。

  來查看的伙計(jì)皺著眉：

  “說話！你們蹲在咱們側(cè)門做什么呢！？”

  “莫不是要偷東西吧？”

  余幼嘉已經(jīng)回過了神，指著地上被張三留下的中衣和鞋襪，毫不留情的就將五郎賣了：

  “我弟尿急，連衣服都弄臟了，但實(shí)在找不到茅房.......”

  “你們倆真是——嘔，快滾！”

  隨著伙計(jì)一聲爆喝，余幼嘉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膸е匦麓┥弦路奈謇沙隽讼锟凇?br />
  兩姐弟重新邁步走上回家的路。

  余幼嘉與出門前看著沒有什么不同，神色仍然無波，重新遇見炊餅攤攤主的幾個(gè)孩子時(shí)，還順手將果盒里原先不好給張三帶上的最后一些柑橘糖水都給分了，惹得孩子們一片嬉笑感激。

  五郎卻只是低垂著頭，余幼嘉知道今天的事情肯定對(duì)五郎這樣生在書香門第，自幼讀圣賢書的孩子沖擊極大，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二娘今日同我說，你因撞鬼而害怕，你母親還想給你請(qǐng)道長(zhǎng)高僧......”

  “如今見了這么多事，你應(yīng)當(dāng)不會(huì)害怕了罷？”

  無論是怕鬼，怕惡人，還是怕官兵......

  通通都不是真正的答案。

  人活一世，若以向死之心悟道，則萬事無所懼矣。

  余幼嘉所希望的，正是五郎以后能不畏懼任何.......

  “怕。”

  五郎悶聲回了一個(gè)字，令余幼嘉原本早已放松下來的眉眼又緊緊皺起，頓住了腳步。

  五郎低著頭顫抖：

  “阿姐，我還是怕......”

  余幼嘉沉默，慢慢舉起鐵拳。

  五郎渾身顫抖，好半晌，似是才想起來得抬頭說話。

  可他再抬頭時(shí)，已經(jīng)淚流滿面：

  “阿姐，哪怕是你揍我，我這回也不改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