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導(dǎo)家眷之時(shí)，余幼嘉從不含糊。

  家眷中，又獨(dú)獨(dú)只有五郎，既有誠心，又有宏愿。

  于是，余幼嘉便分外對他高看幾分。

  如今新朝初立的消息剛傳遍天下，五郎既想去看看，那也應(yīng)當(dāng)帶他去看看新朝新都新帝，將一切記下。

  況且......

  誰說，只有五郎才想知道天下日后會(huì)如何呢？

  余幼嘉想知道，往后說不準(zhǔn)也有人想知道。

  若是淮南王當(dāng)?shù)煤没实?，五郎不?huì)吝嗇筆墨。

  若是不能，她也希望五郎能將據(jù)事直書，將惡行一一記下。

  姐弟倆一如從前，一前一后上車，車輪緩緩滾動(dòng)，先壓過城中青石板，濺起水花。

  出了城，便是因落雪而泥濘的紅土路。

  冬日難行，稍有不慎，輪子便陷住，不得動(dòng)彈。

  進(jìn)入中原，車輪過處，便多是黃土，路面多石，顛簸不休。

  窗外覆雪的水田變覆雪的麥地，麥地又變作稀疏的草場。

  再北，風(fēng)意漸干，漸硬。

  馬車每回在客棧停留補(bǔ)給時(shí)，能聽到的口音也變得明顯。

  從離家時(shí)的軟糯到短促的哮音，再到干脆聽不懂，也僅僅過了三日。

  路不斷向北，便也越來越冷。

  某天清晨，車輪第一次在霜凍的地面上發(fā)出生脆的聲響，余幼嘉生生被凍醒，裹著被子艱難起身，才發(fā)現(xiàn)外頭一切皆白，天地難分難辨。

  余幼嘉低頭打了個(gè)小噴嚏，轉(zhuǎn)頭詢問五郎：

  “冷嗎？”

  兩人為了盡快趕路，這幾日幾乎都在車上吃干糧與歇息，只用一個(gè)極小的暖爐放在馬車正中取暖。

  這樣的條件，又是一路從南到北，風(fēng)刮如砂礫拂面，別提多難受。

  不過，五郎毅力驚人，雖同樣凍得瑟瑟發(fā)抖，卻仍堅(jiān)持道：

  “阿姐，你不用管我，我還能忍?！?br />
  余幼嘉舔舔干裂毛躁的嘴唇，艱難從懷中抽出千秋戲：

  “那就好，你既還有力氣，咱們再來一把千秋戲?！?br />
  五郎：“......”

  癮大。

  阿姐是真癮大。

  這幾日只趕路，沒什么事兒干，阿姐但凡睡醒，就要打千秋戲。

  他都是差點(diǎn)當(dāng)?shù)娜?.....怎么能玩物喪志！

  “那，只打一把哦？”

  五郎猶豫道：

  “雖然不下注，可玩物喪志不好，相如若知道我還貪玩，肯定以為我還沒長大......”

  余幼嘉心知肚明，只打‘億’把，當(dāng)即連連保證：

  “放心，回去我不胡說就是。況且，你不是也說好玩嗎？”

  這話倒是不假。

  千秋戲剛興不久，五郎先前也沒玩過，不過只要一上手，便瞧出造此博戲的人十分了解余家.....十分敬頌阿姐。

  如此好的心思，又是如此精細(xì)之物，每次湊到不同的牌，就像是在品味不同人之間各自的事，當(dāng)真是很有意思，也難怪阿姐喜歡。

  他立誓長大，不玩物喪志，不過如今趕路無趣，真還不如打千秋戲呢！

  聽到打千秋戲，余幼嘉是既不冷，也不困頓，正要麻利洗牌，便聽馬車前的馬夫喚道：

  “縣令，咱們快到鄴城了，勞您準(zhǔn)備一下，稍等咱們換船入城?！?br />
  船？

  余幼嘉洗牌的動(dòng)作頓住，再次探頭去看，才發(fā)現(xiàn)馬車不知何時(shí)，已然停下。

  遠(yuǎn)山仍隱在茫茫霧霾之后，天地間，只有些許水流的泠泠之聲。

  水聲自不遠(yuǎn)處的護(hù)城河而來，而護(hù)城河對岸，赫然正是一座融入天地之中，足夠遮擋天光的城池。

  這場無垠的灰白中，它并非‘矗立’，而是‘盤踞’。

  覆雪的城墻綿延而出，又高聳如云，幾乎令人看不到邊際。

  馬車上的人，抬頭去瞧城墻上巡邏的守衛(wèi)，只能看到一個(gè)細(xì)小的微點(diǎn)......

  此地，可比從前在平陽所見的王都要巍峨數(shù)倍。

  余幼嘉第一次見到如此大的城池，稍作停頓，便后知后覺身上更冷幾分——

  這一切，都和她先前所想不一樣。

  她以為鄴城貴為新帝都，不說十分繁華，也該有九分。

  而此城城門口，不僅沒有來往百姓成群笑語.....

  還很冰冷。

  沒錯(cuò)，冰冷。

  冬風(fēng)掠過河面，河畔枯葦齊腰折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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