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三章 千秋萬載(七)
朱載愛鼓。
這點,連他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么。
或許,因為年幼時曾看過父王演武,聽過震徹心扉的隆隆鼓聲。
又或許,只是因為......一如胸腔中那顆永不熄滅的心跳。
他知道自己在走什么路,并且到底是走上了這條路。
無論今夜,是否又有殘酷。
此夜,穹頂上起初只是稀疏的雪片,被風(fēng)卷著,斜斜地飄落。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成了鋪天蓋地的鵝毛,密集得仿佛一雙掐住咽喉的大手,身處此方天地之間的人,無法得到絲毫喘息的余地。
烈風(fēng)呼嘯著穿過山巒,將松林吹得波濤起伏,發(fā)出令人心悸的嗚咽。
他們的人數(shù)不多,但每個人的位置都經(jīng)過精心挑選,扼守著下方小徑的必經(jīng)之處,以及所有可能潰逃的岔路。
每個人的身上都裹著厚重的白色毛氈,連頭也覆上了一層素縞。
雪花不斷堆積在他們肩頭、背脊,甚至武器上,徹底融入夜下雪色之中,遠遠望去,不過是一片被積雪覆蓋的嶙峋怪石。
只有極近處,或許才能看到從那白色氈布縫隙間偶爾透出的目光——
冷靜、銳利,如蟄伏的兇獸,也如一團不曾熄滅的火。
朱載忍著心中的鼓聲,將呼吸壓抑得幾不可聞,噴出的微弱白氣瞬間便被狂風(fēng)撕碎、卷走。
雪,毫無止息之意。
天地宛若一個與世隔絕的、冰冷的牢籠。
朱載便是在這天地牢籠中等待著,等到鼻尖噴灑而出的熱氣將眼睫沾濕數(shù)十次,又擦去數(shù)十次......
許久后,他終于等到了聲音,可卻不是自己想要的聲音——
那是一陣自山間彌散而出的隱隱鼓聲。
朱載發(fā)誓,若是知道今夜會聽到鼓聲,他從前也不會和魚籽說自己愛鼓。
這不對,亦不恰當(dāng)。
換而言之,他本來該等到的,是他私下交給魚籽的那柄犀角烏號的鳴聲。
不該是鼓,不該是鼓。
鼓不方便攜帶,魚籽奏響的只能是那群落荒而逃的‘貴人們’的軍鼓。
軍鼓渾厚悠長,若是鼓手敲擊得當(dāng),綿延而出,其聲可達數(shù)里,比號角還要更省時省力,故而被視作提振士氣之器,與龍纛并存于中軍營帳中。
這不是尋常人能接近的地方。
此聲一響,四周肯定會有所警戒,外頭突圍的難度肯定會激增。
魚籽不會那么傻,舍近求遠,放棄貼身的烏號,選擇先去找鼓。
那或許,便只剩下了另一種可能......
這不是魚籽敲的鼓。
應(yīng)該......被發(fā)現(xiàn)了。
朱載心中躥過這句話,隨即,心房的某處像被什么東西突然蟄了一下,后知后覺,隱隱作痛起來——
天命,仍然沒有眷顧他。
終他一命,至如今,也只有魚籽和先生。
可這狗娘養(yǎng)的天命,還要把她從他命中奪去。
風(fēng)雪仍在肆虐。
他覺得自己應(yīng)該是在哭,可臉上的熱流淌過臉頰,一瞬化寒刺骨,他口中的嗚咽,也化為了一句震天動地的呼喊——
“時機已到,殺!”
殺!
殺!
殺!
灌喉的冷風(fēng)侵襲入肺腑,少年胸腔中翻涌的怒意裹挾著血腥上涌,他猛地掀開覆蓋在身的厚重氈布,積雪如瀑般滑落,露出底下玄色的輕甲與一張劍眉星目、俊毅沉靜的面容。
朱載動作迅如閃電,沒有絲毫遲疑,身形一旋便已掠至身旁的駿馬之側(cè),單手一按馬鞍,整個人如一只獵鷹般輕盈而精準(zhǔn)地翻身上馬。
整套動作行云流水,在狂風(fēng)的嘶吼中,竟也未發(fā)出半點多余的雜音。
幾乎在他落鞍的同一瞬,他猛地一扯韁繩,健馬前蹄高高揚起,發(fā)出一聲被風(fēng)雪壓抑卻依舊驚心動魄的長嘶,隨即四蹄翻飛,如同一支離弦的玄色利箭,順著陡峭的山坡,直撲那條被積雪覆蓋的狹窄小徑而去。
而在他身后,那些原本與山石融為一體的“雪堆”驟然崩裂,數(shù)十道白色的身影同時躍起,翻身上馬。
沒有呼喊,沒有號令。
此夜,殺意已然沸騰。
這支潛藏于暗夜下的騎隊,如同一股突然決堤的雪崩洪流,以無可阻擋之勢,切開雪夜,朝著鼓聲鳴奏之處奔涌而去。
無邊的風(fēng)聲,與越來越近的鼓聲之中。
終于,朱載看到了那片正在燃燒的谷地,以及,位于烈焰之中,正在熊熊崩墜的一切。
男男女女像瘋了一樣,用雙手,用衣物,甚至摘下頭盔,不顧一切地將那些冰冷的金銀往里扒拉、塞填。
有人為了爭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