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jì)載是什么樣的人？

  這件事，紀(jì)載自己不知道，不過，旁人好像更知道一些。

  那一夜，烽火如燎原的星子，接連點燃了本應(yīng)沉暗的夜幕。

  被壓迫太久的怒火與絕望，在黑衣少年身影的指引下，匯成了一股無可阻擋的洪流。

  他們憑借著驟然而起的悍勇與黑衣少年對地形的熟悉，如同夜行的鬼魅，連破三座措手不及的縣城。

  倉廩被打開，牢獄被沖破，更多被水患的饑民、流卒如同溪流匯入大江，使得這支隊伍在混亂中極速地膨脹著。

  天光，終于刺破了黎明前的最后一絲黑暗。

  被他們攻占的城池，也到達(dá)了七座。

  第七座城池之中，充斥著劫后余生的疲憊與狼藉。

  街道上散落著丟棄的兵器、破碎的雜物，以及尚未干涸的暗紅血跡。

  空氣中混雜著煙火氣、血腥味和一種緊張的寂靜。

  黑衣少年站在旗桿下的石階上，臉上沒有他這個年紀(jì)的稚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毅和冷峻，他的黑衣上沾滿了塵土與暗褐色的斑塊，但眼神卻亮得驚人，有條不紊地聽取著幾個臨時指定的頭目匯報。

  “此城繳獲縣庫制式刀槍三百余柄，弓五十張，箭矢若干。糧倉清點完畢，存糧雖被水浸部分，但足以支撐我等半月之用?！?br />
  紅眼漢子眼中的血絲經(jīng)由一晚的廝殺濃郁不少，可此時聲音卻仍洪亮，臉上帶著興奮。

  “傷亡清點完畢。”

  另一個屠夫的聲音則沉重許多：

  “昨夜戰(zhàn)死一百十七人，重傷二百零一人，輕傷無數(shù)，此城新投奔者超過六千，多是附近鄉(xiāng)民，青壯占半?！?br />
  少年靜靜聽著，目光掃過殘垣斷壁旁或坐或臥、密密麻麻的人群。

  他們不再是昨日菜市口那群絕望待斃的饑民，但距離一支真正的軍隊還差得遠(yuǎn)。

  他們眼中有著獲得糧食的短暫滿足，更有對未來的巨大迷茫和不安。

  “陣亡者，記下名字，尋地方妥善安葬，日后若有根基，立碑紀(jì)念?！?br />
  少年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開，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

  “重傷者，集中看護(hù)，用繳獲的錢帛盡力救治?！?br />
  他頓了頓，目光變得銳利起來：

  “雖我們已有七座城池，可周邊亦是強敵環(huán)伺，不會給我們太多時間，如今要想活下去，就得把骨頭繃緊！”

  經(jīng)歷整晚廝殺，身旁之人已對黑衣少年的脾氣秉性有些了解，聞言緊了緊面皮，紛紛抱拳，鄭重應(yīng)聲：

  “是！”

  此聲頗齊，黑衣少年定了定神，便開始下達(dá)一連串清晰的指令：

  “第一，整兵！所有青壯，按籍貫、親緣，每十人一‘什’，設(shè)什長；五什為一‘隊’，設(shè)隊正。原獵戶、鐵匠、有過行伍經(jīng)驗者，單獨編列，充作骨干！”

  “第二，清城！收繳所有私人兵器，統(tǒng)一配發(fā)。加固四門城墻，設(shè)置崗哨、巡夜隊，嚴(yán)防奸細(xì)與敵軍反撲！”

  “第三，安民！張榜告示，只誅首惡，不擾平民。開倉放糧，但需按人頭定量，嚴(yán)禁哄搶！城中郎中，征調(diào)用以救治傷員?！?br />
  他的命令一道接一道，雖然簡陋，卻初步構(gòu)建起了秩序與管理的框架。

  混亂的人群開始像被無形的手梳理著，漸漸有了組織的雛形。

  有人被分派去搬運守城器械，有人被組織起來修補破損的城門，還有人被派去維持城中秩序，安撫受驚的百姓。

  少年走下石階，親自巡視著各個要點。

  他看到有人試圖多領(lǐng)糧食，立刻厲聲呵斥，嚴(yán)格執(zhí)行定額，他看到新編的“隊伍”雜亂無章，便親自示范如何列隊、如何傳遞口令......

  少年的精力遠(yuǎn)超常人所想，然而，他并非不疲累。

  終于，他尋到一處稍干凈的臺階，掏出懷中出門前早已繪好的羊皮圖，開始重新瞄補，涂涂畫畫——

  （現(xiàn)階段各家勢力分布圖）

  雖只是大概輪廓，可少年亦描繪的極度認(rèn)真，將各家勢力所處的方位，占據(jù)的地盤一一道來。

  偌大的山河經(jīng)由他的筆下，被拆分成東零西落的塊狀，而牢牢占據(jù)中心位置，本該是九州之主的朝廷，最后實際操控的范圍，只有不過兩指寬的大小。

  黑衣少年看著地圖，思慮許久，最終竟是慢慢笑了起來，將地圖重新揣回衣襟之中：

  “天地不仁......”

  他一開始說話的音量并不低，只是后半句話卻越來越小聲，直至隱入風(fēng)中。

  黑衣少年的指尖觸碰到了一團(tuán)包裹嚴(yán)實的硬物，他稍稍一頓，用指尖將東西勾出，才發(fā)現(xiàn)那是一小包油皮紙，上面描有‘嘉實商行’的標(biāo)記。

  少年確信自己出門前沒有帶這東西——

  魚籽，是魚籽，她揍他時給他塞了這一包東西。

  少年知道這是什么，他知道。

  可是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才分外不敢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