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不虞之譽(yù)
歸還,玉玦。
只是一瞬,余幼嘉便明白朱載的意思。
可越是明白,越是.......有些不忍。
余幼嘉緩聲放下手中簾幔,輕聲道:
“人皆有瑕,饒是圣人亦是如此?!?br />
此乃命理天意。
更別說,朱焽身后還跟著一個視他如目如珠的淮南王。
旁人或許覺得淮南王算朱焽的靠山,但余幼嘉自河灘中被踹了一腳,再爬起來之后,便覺這淮南王只能算作朱焽十足十的拖累。
而且還是,大拖累。
若說余幼嘉從前覺得朱焽不錯,甚至乎有種若沒遇見寄奴,那她這輩子應(yīng)當(dāng)會選朱焽的錯覺......
那如今,是恨不得有多遠(yuǎn)跑多遠(yuǎn)。
疼愛太過,便是溺愛。
溺愛太過,便是溺殺。
若早知道淮南王是這樣的人,她原先三叩九拜都得早早把朱焽送走,敬而遠(yuǎn)之。
而她尚且如此覺得,旁人.......
未必也沒有如她所想一樣之人。
寄奴總說,人人都愛周利貞。
朱載如今也說,人人都愛朱焽。
然而,事實(shí)是——
莫說是朱焽,就算早死的周利貞能復(fù)活,今日好,明日好,但一年兩年,時日一長,未必不會有缺點(diǎn),惹人不喜。
更遑論是無法與死人相比的朱世子?
這是余幼嘉想告訴寄奴之事.......亦是她想告訴朱載之事。
沒那么多人討厭寄奴,也沒有那么多人喜歡朱焽。
縱使二人心中當(dāng)真嫉妒,可世上總有一個角落,能善待他們,給他們安穩(wěn)。
家中姊妹們的性格,尤其是經(jīng)常一起共事的二娘脾性,余幼嘉早已十分清楚——
二娘今日能說出那些話,一開始是因?yàn)橄胩嫒镩_脫,后來則是大概率是話到嘴邊,順勢夸一句朱焽。
姊妹們都不是會搶人所愛的人,若二娘當(dāng)真有什么對朱焽的心意,反倒才不應(yīng)該能說出這些話......
既是如此,二娘和朱載,又為何不能在一起,又為何要收回那塊玉玦呢?
“余縣令......”
朱載感受著簾幔落下的細(xì)碎響動,眼睫輕顫著睜開,可比面前之物更早清晰,更早落下的,是半顆順流眼角而下的眼淚:
“我不想聽什么大道理......我要偏心?!?br />
余幼嘉靠著軟枕的身子仍疼的隱隱發(fā)顫,只是她也更清晰聽到了簾幔另一側(cè)傳來的言語:
“我要那人只對我偏心,只覺得我一個人好,覺得天下萬人都不好。”
諸如,朱焽脾性不錯,可也有缺點(diǎn),他未必比不過對方,甚至是能勉強(qiáng)蓋過對方少許......
如此這般的言語,他一刻也不想聽。
他只想......只想他在意的人,至始至終只覺得他一個人好。
除此之外,一切都不重要。
而今,二娘也偏袒朱焽,那他呢?
他又為何不能收回那塊玉玦?
余幼嘉仍是沉默,許久之后,方道:
“小朱載,你速來武藝拔群,我且問你,你面前若有兩個對手,一個手無縛雞之力,一個弓馬嫻熟,你打倒誰,天下人會覺得你本事絕佳,有英雄之氣?”
簾幔后沒有回答,余幼嘉忍著脾性,細(xì)細(xì)解釋道:
“當(dāng)然是打倒弓馬嫻熟者!”
“你們想讓心上人貶低朱焽,可若朱焽當(dāng)真與街邊盜匪無異,你今日縱使是勝過他,又能算什么呢?而你心上人若當(dāng)你面詆毀朱焽,踩一捧一,那她的品行難道就好?來日情消愛散,你又焉知她不會詆毀你?”
“天下人,只會認(rèn)戰(zhàn)勝英雄的人為英雄,不會認(rèn)戰(zhàn)勝螻蟻的人為英雄?!?br />
“我若是你們,和敵軍對壘,我只怕恨不得敲鑼打鼓滿天下頌揚(yáng)敵將的厲害,而后堂堂正正贏過對方,好教天下人知道誰是真英雄!如此,才是上上之道?。?!”
余幼嘉的聲音不算大,言語間還夾雜著些許因疼痛而抑制不住的粗重呼吸。
可她的言語,又是那般波瀾壯闊。
時至今日,朱載終于確信——
崇安滿城,不,就算是天下,應(yīng)只有余縣令一人,有這樣的風(fēng)骨豪情。
陰謀詭譎遍地的將崩之世,也只有她,會鄭重以對每個對手。
各家有各家的難言之隱。
不過,余縣令倒確實(shí)是個值得欽佩的人。
朱載抬不起手擦淚,他只能閉上眼,任由更多的眼淚劃過眼角,他的聲音,十足十的悄然,細(xì)碎:
“可我,其實(shí),沒有那么想當(dāng)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