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篝火慶典
夕陽熔金,流云盡染。
崇安的晚霞自有一份獨一無二的耀眼,但比天邊霞光更熾烈的,是婦人們所過之處幾乎要沸騰起來的氣浪。
氣浪卷著濃稠而馥郁的香,痦子甚至能清晰地分辨那究竟是什么香氣——
那是炊煮過后的谷物香,是土灶大鍋里燉煮的肥肉塊噴涌出的油潤葷香,更是無數(shù)張咧開歡笑的嘴里呼出的滾燙生氣。
它們攪在一起,成了最醇厚的人間煙火。
只吸一口,痦子便自覺那味道從鼻腔一路燒進心里。
可那些可遇不可求的香氣,并未為他而停留。
他跌跌撞撞跟著腳步生風的婦人們繞城而行,看著那些并不顏色鮮亮的粗布裙裾在晚霞中掃出一道道忙碌的軌跡......
而后,在天光將墜時,又跟著她們,重新回到一切伊始之地——
那是一片似乎有火燒痕跡,如今卻已被修整拆平的一大片空地。
如今,此處卻好像成了她們的歡慶之所。
婦人們各自將手中的海碗或木盤放置在空地上早已備好的百來條流水桌席之上。
堆尖冒油的炙子烤肉、整只肥雞、飽滿如元寶的麥餃、熱氣蒸騰的炊餅、還有那顫巍巍、紅亮亮、掛了濃稠醬汁的碩大肉塊.....
熱氣混著香氣,兇猛撲鼻。
長條木桌被壓得吱呀作響,幾乎要被這豐盛淹沒。
痦子遠遠偷看著這一切,而后,他又看到了那一位帶他們進城的‘女縣令’。
昨日,她是一位氣質(zhì)清冷,年齡甚小的貌美小娘子。
今日,站于流水席中心,那巨大篝火堆前的她,身形卻似乎比自家將軍都要高大。
所有的婦人都在看她,她亦垂下眼眸,如同悲憫眾生的菩薩一般,舉著手中浸滿松油,正在熊熊燃燒的粗壯火把,高聲說著什么。
她在說著什么,她肯定在說些什么。
不然,那些圍繞著她的婦人們不會紛紛擦去眼淚。
但她究竟在說什么,痦子聽不見。
或許,是因為隔得太遠。
也或許,是因為那把火把引燃篝火的動靜太大,一如性命一般‘喧囂’‘沸騰’。
于是,他只看到了夜幕將垂之下,那團騰空的烈焰。
桀驁不馴的火舌肆意狂舞,噼啪爆響著沖向穹頂,沾染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心氣......與解脫。
痦子不擅撒謊,他發(fā)誓,他確實從那席卷天際的滔天火光中,從那一張張或是老態(tài)龍鐘,或是嬌媚可人的臉上,看到了‘解脫’。
眾人眼含熱淚,擁躉著余縣令,余縣令將那根頂端掛有‘糧食花團’的竹竿立在稍稍遠離篝火的場中,而后撿起一個似乎是石塊,似乎是沙袋的小東西,去投擲尖端之物。
余縣令沒能一擊即中,不過她也不失望,周遭圍觀的婦人們也不喝倒彩,只是嬉笑著又推上前一個面露羞澀的小娘子。
小娘子的準頭比余縣令似乎好些,小沙袋擦著尖端邊緣而過,勾得那團金黃的稻穗微微輕擺......
余縣令身旁立馬有人從一張擺滿東西的桌上,為小娘子取下一個物件,送到了小娘子手中。
獎勵。
痦子聽到了,她們,似乎在喚那東西為‘游戲獎勵’。
而篝火旁的‘游戲’,似乎遠不只有砸稻穗這一個。
踢毽子,捶丸,斗草,猜枚,葉子牌......
日光已經(jīng)沉入天際,而崇安的夜,似乎才剛剛開始。
痦子愣愣看著遠處的嬉笑喧囂,看著那些婦人們玩鬧,稍小一些孩子們結(jié)伴笑鬧,在人群腿縫里追逐鉆竄,又看著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子猛地躥過,眼疾手快地從案上撈起一根還滴著油的肉骨棒扭身就逃,身后留下他娘半真半假的嗔罵和旁人一串銀鈴般的笑......
浮華過眼,而后,他才意識到了一件十分可怕的事實——
這個空地十分的大,桌椅板凳也遠比那些婦人要多得多。
這便意味著,此處,原本可以容納更多的人。
崇安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城中一共有多少人,算來算去,差的也只有兵營里那些弟兄。
他們,原本可以在此處......
他們,原本,竟然,可以來此處。
然而,然而......
這念頭自痦子的心頭升騰而起,便如那團正在熊熊燃燒的烈火一般,無法抹去。
痦子倉皇收回視線,試圖逃離,可轉(zhuǎn)過身后,才發(fā)現(xiàn)身后不知何時多了許多同他一樣藏著的弟兄們。
若是換做往日的痦子,沒打幾聲招呼,肯定不愿離開。
可今日,痦子早已心神大亂,甚至沒去尋同行的飛腿,便狼狽的撥開人群轉(zhuǎn)身離開。
他的力道不小,所過之處,少不得有人被他推的一個踉蹌。
可沒人吭聲。
此夜第一場喧囂已